第068章 惆悵濕春衫,不知是何年
人的一生，生命的前半段，我們學著如何生，包括謀生的手段、活下去的魄力，直麵生活艱辛的勇氣；後半段學著如何死，包括如何麵對親人朋友的死亡，如何麵對自己的死亡。
——題記
天微明，開車去醫院。保溫杯裏有溫熱的雞湯與爛熟的雞肉，餐盒裏，有濃濃的雞湯糯米粥。董小葵暗想：若是李斂楓喜歡，今天可再回雲來鎮尋材料，問三爺爺拿別的養生的方子，再給他做一些。
天氣很好，天空呈一種藍色的透明，道路兩旁的樹顯得越發的綠，格外有精神，如果不是電台裏那聲音沙啞的主持人還在繼續播報地震的新聞，以及偶爾的大地抖動，這樣的景象會讓人忘記災難曾經降臨。
董小葵去得很早，醫院正在消毒。那滋味不太好聞。她將車停好，提了飯菜往李斂楓的房間走。
房門緊閉，她輕輕敲門，沒有人應聲。
董小葵看看手表，早上七點過一刻，李斂楓身體不適，昨天看起來就十分疲乏，這會兒應該在睡覺。所以，她就等在門口。
等了一會兒，有護工來這邊打掃，隻是瞧了瞧她。又過了一會兒，也許是因為日光的原因，也許是因為昨晚，董小葵有些昏昏欲睡。看了看表，快要九點了，她忍不住敲門。
敲了好久，沒人應聲。她心裏一緊，莫不是出什麽事了？她這樣一想，心裏更加緊張，敲門的聲音更大，更急促。偏偏沒人開門。
“李斂楓。”她喊。
沒人回應。董小葵更加著急。掏出手機給周韻打電話，電話一直在長音，沒有人接起來。
難道真的出事了？董小葵心裏忽然十分害怕，決定去問問醫院人員。於是轉身往前麵的醫院大樓跑。剛跑兩步，卻是一下頓住腳步。她看到了李斂楓走過來。一身的休閑，不過比平素裏穿得多了點。
他也瞧見董小葵，微微一笑，說：“怎麽見到我是這麽驚喜的表情。我們似乎還到一日不見呢。”
“你沒事吧？”董小葵一顆心落下來，卻還是不免緊張。
李斂楓一聽，眉頭輕輕一蹙，唇邊一抹笑，說：“原來你在擔心我。”
“廢話。我敲門不應，給周韻打電話，她沒接，我怕——”她沒說下去，大約是因為過早失去爸爸的緣故，她向來像個垂垂老也的老人，諸多忌諱，比如一些忌諱的話語，就不會說出口。
“怕我死了麽？”李斂楓說，雲淡風輕的神情。
“你亂說什麽。”董小葵眉頭一蹙，不悅地嗬斥。
李斂楓隻是笑，將她手中的籃子奪過去，裏麵是幾個保溫盒子和保溫桶。他翻看了一下，說：“你來給我送早飯。這可讓我想起以前在國外，可是有小姑娘給我送自己麵包蛋糕什麽的，就等在學校門口。那時，可多的小姑娘，嗯，對我暗送秋波的。莫不是小葵也？”
董小葵白他一眼，又奪過籃子，說：“你想多了。”
李斂楓聳聳肩，說：“哎，你真是個無趣的家夥。”
董小葵一顆心放下來，不多說什麽，隻跟著他進屋。將早餐放在桌子上，卻聽得他在打電話，也不知道是對誰說，讓人家不要送早飯來了。
等他打完電話轉過身來，董小葵已經擺好餐盒。裏麵有燉雞，有糯米粥，還有小菜、熏肉、炒的香菇，以及青菜稀飯，白粥。
李斂楓在桌邊瞧了瞧，拿著筷子，問：“董小葵，你是開粥鋪的麽？一個早上給我弄三種粥。”
“糯米雞湯粥有些許膩，青菜粥清淡。我在想或許你不喜歡有味道的白粥，所以，就弄了三種選擇。”董小葵說，自己也在桌邊坐下。
“還有第四種麽？”他問，將三種粥都拿到他麵前。
“這個——，沒有。因為仲霖沒長期住在這裏，那房子裏基本上沒材料。還有，你不喜歡這三種，你要吃啥，我去幫你弄。”董小葵回答。
“得了。這三種都不錯。再說了，我想要吃的——”李斂楓一邊說，一邊喝了一口雞湯，嘖嘖稱讚董小葵手藝不錯，火候也到家。
“你想要吃什麽？”董小葵很誠心地問。她想自己不能給他愛情的回應，能給的就是友情的照顧了。
李斂楓一邊對付雞翅膀，一邊漫不經心地說：“我想要吃的，你辦不到的。”
“到底什麽嘛。”董小葵詢問，心裏在想你倒是能說出來，我就問許仲霖，再不濟許仲霖可有親戚是高手，那“無味記”的菜色可是多種多樣的。
“你辦不到。別問了。”李斂楓說，笑著對付早餐，看起來心情很愉快。
“你不說，怎麽就知道我辦不到。”董小葵嘟囔，自己也饑腸轆轆，早先許仲霖吃的時候，她隻顧緊張，隻顧看他，便是什麽都忘記。甚至感覺不到饑餓，這下看李斂楓吃得津津有味，自己也十分饑餓。
“唯獨這個你辦不到。行了，你這家夥。死腦筋。”李斂楓說，瞟她一眼，笑著說：“傻傻的董小葵。”
董小葵坐在桌邊，也為自己盛了一碗糯米雞湯粥，說：“傻就傻吧。隻是想問你喜歡吃什麽，我做給你吃了。”
“說了讓你不要問的。”李斂楓板著臉說，“再說，做給我吃，你能做幾頓？你能一輩子做給我吃麽？”
董小葵不說話，隻機械地喝著粥，好一會兒才算找到自己，她緩緩地說：“我沒有想那麽多。我隻是想如何對你身體好一點。”
李斂楓倒是歎息一聲，說：“傻丫頭，你的廚藝很好，飯菜很香，我一直都喜歡。可是，你能一輩子做給我吃麽？你我都清楚答案。我剛剛說想吃掉的，不過是你。你也別怪我說得這麽直接。我從不掩飾什麽，包括對你的想法。”
原來他說最想吃的是她。如果這話是許仲霖說的，她倒是會往這方麵來想，畢竟許仲霖這家夥雖然在人前不怎麽說話，但兩人相處，他真是竭盡**漾，每句話都可能是一場**漾的開端。可是這句話是李斂楓這家夥說的，她倒是打死也沒忘那一層上想。
不過，如今人家這樣坦然地說出了。董小葵心一緊，動作一凝，依舊低頭喝粥，好一會兒才隻能找出“對不起”三個字。
“別說這三個字。能遇見你，已經是很幸運的事。當初，我沒有昏頭到直接毀你，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否則，即便是永世不得生，也無法贖罪的。”李斂楓說，低頭喝雞湯。
窗外，日光明媚，偶爾有餘震，碗碟在微微抖動，發出抖動的害怕。董小葵總是心一緊，想要拉他跑。李斂楓卻鎮定自若繼續喝湯，說：“除非地陷，否則，這裏就是最安全的，陪我呆著。再說了，假若是大地震，這一次，好歹可以在你身邊，即便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你越說越離譜了。一大清早的，就說這些。”董小葵板著臉，有些生氣。
李斂楓卻是聳聳肩，放下碗筷，一副酒足飯飽的模樣，說：“我不忌諱。再說了，人總是要死的。人的一生，前半部分就是學著如何生，包括謀生的手段，生存下去的勇氣，麵對生活中各種不幸的魄力、能力與心力，後半部分就是學著如何麵對死亡，麵對親人、朋友的死亡、麵對自己的死亡。人一生不過就在做這兩件事。”
這男人也是極其睿智的。隻是一直以來，他將自己包裹在孤獨裏，放逐在人群之外，將內心完全掩蓋起來。加上性格上的偏執，所以，他身上所有的光芒都被陰冷與戾氣隱去。
董小葵暗想，也許最初見到的那個溫暖如玉的李斂楓才是真正的李斂楓。她思想天馬行空，感想頗多，免不得內心歎息惆悵。
“小葵，所以，人總是要死的。如同花開花落。”他說。
董小葵聽到這些，總是心驚，覺得他似乎在勸解她，有不祥的預感。她搖搖頭，說：“如同花開花落沒錯。可是花朵的開落，對於我的生命來說隻是浮光掠影，而你，不同。”
“這已經足夠。”李斂楓笑了。董小葵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笑，放鬆、明淨，如同清澈的日光。
董小葵微微眯起眼睛瞧他，他卻是站起身，說：“這早餐很豐盛，能有你陪我吃早餐，我很開心。不過——”
“不過什麽？”董小葵立馬問。暗想這男人學壞了，以前可不是這麽愛這麽打趣人的。不過，能跟許二、葉三之類的人成朋友，當然也不是善類，即便是他不愛說話，不代表這家夥就性格木訥。
李斂楓指了指桌上狼藉的碗筷，說：“洗碗這事，還得你來。
“呔，我期望過男人洗碗麽？何況是你李四少。好了，你去歇著，按時吃藥。”董小葵鬆鬆肩，繼續將自己手中的小半碗白粥喝光，這才準備收拾，一轉眼，卻看到李斂楓坐在沙發上在瞧她。
被他那麽一看，心陡然一緊，立馬移開視線，垂下眸子，繼續收拾碗筷。收拾妥當，這才試探性地瞧他，他坐在廳堂的落地窗前，有清晨明亮的日光灑下來。他的背影一如初見那般孤寂，卻又有一種溫暖。
“你吃藥了麽？”董小葵問。
“還沒有。不到時間。”李斂楓回答，並沒有轉身過來。
“哦。那幾時吃。我監督你。”她說，心裏還是緊張。不知為何，與他相處，她總是莫名其妙地緊張。
“不用監督了。我還想看著你白發蒼蒼的。”他說，略略轉過來，因為側身對著董小葵，她便隻能看到李斂楓的側影，臉上似乎有笑容，因為光線太明亮，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知道他在對自己笑。
他跟平時不一樣，董小葵覺得有些害怕，怕他身體情況不妙。卻又不能說什麽，於是隻在那裏站著。
“丫頭，你做的飯菜很香。不過，我今天就要動身去國外了，很遺憾。”李斂楓轉過身來，對她說。
“這麽急？”董小葵問，覺得有點空落落的害怕。
“早上去做檢查，醫生說身體狀況很不錯，可以飛過去。周韻也去做準備了。”李斂楓回答，緩緩站起身走了過來，站在她麵前。
董小葵屏住呼吸，想問有沒有騙自己，但始終沒有問出口。在這一點上，她向來很鴕鳥，即便是真的，她也不願意承認，於是就裝著不知道，所以更不會去問。
“小葵，你好好的，別擔心我。我在那邊養身體，時間很多，我會給你寫郵件的。你不要忙得忘了回。當然，如果你有心，也是可以來看看我的。”李斂楓說得雲淡風輕的。
董小葵點點頭，說：“我會回郵件的。但是不會來看你。”是的，她不會去看他，怕看到不一樣的情況。她是鴕鳥，如果不去看，那就證明一直都還在，哪怕隻是虛空的假象。
“吝嗇的丫頭，花不你了多少錢的。大不了本少為你報賬。”李斂楓撇撇嘴，嘖嘖地說。
“不是錢。我是等你回來看我。”董小葵緩緩地說，慢慢往後挪步，在沙發上坐下來。
李斂楓作思考狀，想了想，說：“那好吧，等你和許二好事成時，我回來看你。”
他這樣承諾。身體應該不會有事吧？董小葵這樣分析，心裏高興，一下子站起身，跑過去拉起他的手與自己擊掌，說：“那好，就這麽說定。擊掌為誓，可不許反悔。”
“好，好，好，狡詐的丫頭。我也是舉手無悔的，言必行的。”李斂楓有些無可奈何地笑，然後又說：“那你要好好加油，不要讓本少等到白發蒼蒼才回來參加你的婚禮，你給我速度點。”
董小葵嘿嘿一笑，心情十分高興，說：“我一定全力以赴。但是，我想看到意氣風發的李斂楓。”
“我盡量。”他說，伸手將她鬢邊的頭發理了理。
“你出國就好好養身體，公司的事，能放權的就放權，大事握在手中就好。還有，心平和一點，這世界貳貨很多。原諒其淺薄與無知。不要動怒，要靜養。”董小葵一條一條地說，心裏還真擔心這家夥的脾氣，即便是到了國外，也是思慮過重，容易發怒的。
“知道了。快跟我媽媽有得一拚了。”李斂楓笑得開心。
董小葵站在原地，嘟著嘴，佯裝生氣。李斂楓笑了一陣，忽然正色說：“好了。別再說，你再說，小心我將你擄走了。”
那神色也不是開玩笑，董小葵果然閉嘴，靜默站在一旁。李斂楓揮揮手，說：“我先睡一覺，中午就走，你不用送我，有周韻陪著我。還有，把你的事情弄清楚，我猜許家的人會很快找你的。”
董小葵心裏一陣惆悵，“嗯”了一聲，說：“那你睡著了，我再走。”
“好。”李斂楓回答，然後上床休息。
屋外日光盛大，花開得熱烈，微風吹著窗簾，輕輕擺動，董小葵坐在一旁。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起，過了良久，董小葵才輕輕走到床邊，看他那一張臉，無奈地垂眸，低聲說：“對不起。你要好好的。”
也許他會聽到，也許不會。董小葵一說完，轉身離開。日光盛大，棉布襯衫已有微微汗液，夏季已經來臨。她抬頭看著藍天，暗暗祈禱李斂楓能渡過這一劫，快點好起來。
下一次見麵，不知是何年。董小葵低下頭，略一想，惆悵濕春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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