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捕頭帶著戚映歡走進縣牢。
牢房中通風不大好,長時間沒有日光照射,空氣中有種潮濕陰冷的味道。
宋捕頭喊了一聲:“牢頭,陳阿二住哪間?”
正抱著懷爐,打瞌睡的牢頭睜開眼看到送捕頭後,眼神掃過戚映歡,他道:“呶,裏麵靠右哪間就是了。”
說完牢頭又閉上眼假寐。
“謝了,下次請你吃飯。”宋捕頭說:“我們就待一會兒。”
“放心,我啥也沒看見。”牢頭偷偷睜開一隻眼說道。
戚映歡笑了一下,對他點了點頭,算是承了他的情。
牢頭微微露出詫異之色,他臉上有一道橫跨臉頰的疤,尋常女人小孩根本不敢看他,眼前的小姑娘倒是膽量不小,他回以一個笑容。
“戚丫頭,跟上。”宋捕頭喊道。
“來了。”
她疾步跟上。
經過前麵幾個關押犯人的牢房時,戚映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目之禮。
被關押在外麵的犯人大多都是犯了些小案子的人,沒有窮凶極惡之徒。宋捕頭沒少來牢裏,不少犯人都認得他,在他經過時不由調侃兩句。
“宋捕頭,最近有新鮮事不,西遊的故事講完了,我無聊的都要發黴了。”這是偷看寡婦洗澡的犯人。
“宋捕頭,我想吃烤雞了,你去喊我家婆娘送一隻來。”這是因為不小心摔死牛的犯人。
“吃吃吃,你當牢裏是你家啊!”宋捕頭沒好氣地懟了一句。
那人訕訕摸了摸鼻子。
宋捕頭道:“戚丫頭,到了。這個就是陳阿二,我給你一盞茶時間,你長話短說。”
“多謝宋捕頭。”
宋捕頭點頭,走開了。
牢房四尺見方,約莫五個平方左右,地上鋪滿了稻草,牆角邊還放著一床洗得褪色的褥子,可能是陳阿二家人所準備。
陳阿二原本是在午睡,聽到宋捕頭和隔壁間犯人的對話時,他驚醒了。
他用著戒備的目光打量著眼前的人。
等他發現戚映歡的年紀和身量時,他微微詫異。
沒有靠近牢門,陳阿二隔了一段距離問道:“你是什麽人?”
戚映歡也在上下打量著他。陳阿二很年輕,三十歲不到,身形看上去比較消瘦,眉宇間雖然有些鬱色,但是精神頭不錯,一點也沒有苦大仇深的樣子。
結合街坊口中描述的陳阿二,戚映歡心中已經有答案。
這個陳阿二並不是被張掌櫃引入套,而是自願當這個小偷,大約是張掌櫃或劉家許了他錢,讓他配合演一場戲。不然家裏還有等著治病的母親和妻子,他身處牢房早就應該愁眉苦臉才是。
他臉上隻有鬱色,沒有憂愁,恰恰說明了一點。
戚映歡想了想,開門見山道:“我叫戚映歡,你可能不認識我。謝氏衣坊你聽過嗎?我是衣坊的東家之一。”
“我知道謝氏衣坊,最近很有名。”陳阿二瞳孔放大了幾分,他攥著手心,警惕地問:“謝氏衣坊的東家找我這種人做什麽?”
看來是知道她啊,那就好辦了。
“張掌櫃給了你多少錢?”戚映歡問。
陳阿二整個人僵硬了,他脊背挺得直直地,眼神不敢與戚映歡對視。
支支吾吾地說:“什、什麽多少錢?我聽不懂。”
果然是個木訥老實的人,連撒謊都不太會。
戚映歡歎了口氣,語氣卻更加犀利:“你與張掌櫃合夥演了一場戲,就是為了給孫半仙打響名頭不是嗎?”
陳阿二低著頭,死死咬住蠢,不肯開口。
“現在孫半仙正在針對我和衣坊,他替我卜了一卦,你知道是什麽嗎?”
陳阿二垂著頭搖了搖頭。
戚映歡道:“他道我是災星,會禍及周圍人的運勢,衣坊為此暫時歇業了。”
陳阿二猛地抬起頭,驚訝地瞪大眼,眼底滿是不可置信。
“你看看我哪裏像災星?”戚映歡轉了一圈問他。
“不像。”小姑娘生得明眸善睞,看了就心生歡喜,確實不像災星。
戚映歡又說:“你知道謝氏衣坊的毛衣是哪裏來的嗎?是我們小稻村的女人們一針一線織出來的。要是關了衣坊,你讓她們以什麽為生?”
當然,戚映歡這話說得是有些誇張,目的不過是勾起陳阿二的良心。
街坊們對這個男人的評價不錯,是個有孝心,看到孩子也笑眯眯的人。所以戚映歡才決定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陳阿二不明白為何張掌櫃會對付一個小姑娘。謝氏衣坊和雜貨店的生意沒有衝突啊,這是為何。
陳阿二羞愧地低下頭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會這麽做。”
這個他是指張掌櫃。
“那你願意向所有人揭穿孫半仙和張掌櫃的真麵目嗎?”戚映歡問:“你娘看病的錢,由我來支付。”
陳阿二又不敢看戚映歡了,他垂著頭,攥緊拳頭,一言不發。
沉默了好久,他才說:“我、我不能失信,我娘說要做個有信用的人。”
戚映歡差點破口大罵,她的確也是這麽做的:“見鬼的信用!”
“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你做到了嗎?”
“母親病患,你不能侍奉跟前,這是不孝!高懸明鏡之下滿口謊言,這是不忠!對朋友隱瞞真相,這是不信!陷他於泥潭旋渦卻不願伸出援手,這是不義!收取不義之財,這是不廉!做違背良心之事!這是不恥!”
戚映歡沒說一句,陳阿二的臉就白上一分。
此時小姑娘的聲音如同煌煌天雷炸在耳邊:“你已經成為不孝、不忠、不信、不禮、不義、不廉、不恥之人,居然還想和張掌櫃講信?”
寒冷的冬天,地牢裏沒什麽保溫措施,陳阿二額頭上卻冒著細密的汗珠,他開始發抖。
戚映歡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道:“還有,我隻所以沒罵你不悌,那是因為你沒有兄弟。也正是你沒有兄弟,卻把母親丟在家中,所以我才更要說你不孝!”
“娘子、娘子會替我照顧好娘。”陳阿二哆哆嗦嗦地說著。
“不要找借口了,對於一位母親而言沒有人能代替親生子。”戚映歡看著牆角邊的床褥道:“褥子是你娘子給你準備的嗎?嫁了一個不孝不忠不信不禮不義不廉不恥之人,她還真是倒黴。你們的孩子不知道會不會因為父親偷竊而受人排擠。”
陳阿二豁然抬起,大概是最後一句話戳中了他的軟肋。
戚映歡發現他眼眶都紅了,下唇已經被咬出了鮮血。
奈何他依舊沒有開口答應,不過看他閃爍不定的眼神戚映歡就知道,他在自我掙紮。
戚映歡歎了一口氣心道,這劑藥下得有點猛,陳阿二還需要一些時間去消化。
這時,宋捕頭道:“戚丫頭,好了沒,時間到了。”
“誒,馬上。”
戚映歡看了眼癱坐在地上陳阿二說:“你自己好好想想,我這幾日會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