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謝家。
夜色如墨,新月如鉤。
“吱啞——”一聲,書房的門打開。
謝喻舟站在案後,手中握著狼毫龍飛鳳舞,即便書房的門被打開也不見他有絲毫分神。他低著頭,一心一意地描繪著案幾上的卷軸。
吳若愚在案側弓著身磨著墨。
見戚映歡進來,吳若愚識趣地告退,走時還不忘幫兩人關上書房的門。
夜色、風聲、樹葉搖曳的身姿,都被隔絕在室外。
戚映歡在門口站了幾秒,謝喻舟終於停下,朝她的方向看來。
“戚姑娘,不過來嗎?”
不知道為何,戚映歡竟然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她又沒幹壞事,心虛什麽,不就是和謝母撒了個謊嗎,但她也是不想謝母擔心啊。以前謝喻舟不也隱瞞過她一些事嗎。那時他都沒心虛,自己心虛什麽啊。
戚映歡越想越理直氣壯。
她挺直了脊背,端著茶走過去。等把托盤放到桌上後,她的目光撞入了謝喻舟的視線。
被他沉寂如水的眸光一打量,戚映歡方才的理直氣壯倏然又熄滅了不少。
她搶先在謝喻舟麵前開口:“我去常明寺是為了法慧禪師!”
戚映歡把琅翠閣的事和自己的目的和盤托出。最近李掌櫃的動靜實在是大,就算戚映歡不說,謝喻舟也能猜到一些。與其讓謝喻舟猜到,還不如讓她自己來說。
戚映歡告訴自己,不是她慫,而是她拿給謝喻舟祈願做幌子,所以才會對當事人產生心虛的心裏。
聽完小姑娘的敘說,謝喻舟看著她閃爍的眼神,不由麵無表情地問:“所以戚姑娘說的給我祈願,從頭到尾就是騙人的話嗎?”
很顯然,謝喻舟對戚映歡的心理拿捏的很準。
戚映歡瑟縮了下肩膀,低垂下腦袋。
她能感覺到謝喻舟那邊傳來的低氣壓。
這是生氣了嗎?
僵硬了幾秒後,戚映歡小心翼翼地扯了下謝喻舟的袖子:“謝喻舟,你別生氣,我一定也不會忘記給你祈願,讓佛祖保佑你順順利利的通過院試。”
剛說完,戚映歡感覺自己的頭頂一重。
謝喻舟不知為何,把右手擱在了她的腦袋上。額頭被迫靠在他的胸口上,鼻尖傳來的事少年身上清爽的味道。
視線隻能瞧見對方胸口以下的範圍,她看不到謝喻舟眼中閃過的暗芒。
少年平靜無波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胸膛微微震動:“我生氣是因為這個嗎?”
“不然呢?”戚映歡下意識反問。
說完,她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果然謝喻舟的深呼吸停滯了下,他似乎被氣笑了,‘嗬’了一聲道:“戚姑娘,明明那麽聰明,怎麽現在就成了榆木腦袋。”
就算此事上是戚映歡理虧,但聽他說自己榆木腦袋,戚映歡還是不禁惱了。
她伸手便揮開謝喻舟搭在自己頭頂上的手,拖後一步,抬首怒目而視:“你說誰是榆木腦袋?”
謝喻舟收回自己手,與她的視線交匯。他隻是看著戚映歡,一言不發。
沉默的空氣使人難安。
戚映歡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漆黑的瞳孔中滿是她的倒映,似乎已經容不下其他東西。
看著這雙眼,戚映歡一時有些啞火。張了張嘴,隻好說:“是、是因為我所有事都瞞著你,所以生氣嗎?”
不管是琅翠閣找茬,還是親自解決,戚映歡都一手包辦,沒和他支會過一聲。
戚映歡後知後覺想通了一件事,原來在那天打牌時,謝喻舟便已開始生悶氣。氣她什麽都不說,就自己去解決了。
怪不得不管她怎麽說好話,都不肯讓讓她。
謝喻舟摸了摸她的頭說:“千年的榆木開花了。”
“……”
MMP謝喻舟也太氣人了,要不是自己理虧,真想懟死他。戚映歡不服氣,搬起舊賬:“上次荊花的事,你不也瞞著我嗎?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嗎?”
謝喻舟看著小姑娘憤憤的目光,眉尾一揚。
怪不得以前同僚講過一句話,永遠不要試圖和女人講道理,她能找到無數理由打敗你,最後隻剩下你的錯。雖然眼前隻是個小姑娘,但卻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
“那是先生的提議。”謝喻舟道:“我也是逼於無奈。”
“……”
無恥!不要臉!把事都推到蘇青源頭上!是看準對方不在武陵,不能解釋嗎!
到底是誰故意瞞著她,她還能不知道嗎。
戚映歡瞪謝喻舟。
謝喻舟突然拉過戚映歡手說:“好了,算我們扯平了。”
“誰和你扯平啊!”戚映歡想拍開他的手,無奈他牽的實在緊。
“下次就算不需要我幫忙,戚姑娘,也至少告訴我一聲。”謝喻舟的聲音顯得略微低沉,那聲‘戚姑娘’喊得她心頭一癢。
佩蘭花的香味充斥在鼻尖,他說:“不要讓我太擔心了。”
戚映歡手中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
對方的目光灼灼,手心的熱量也趁勢傳遞過來。
戚映歡一時不敢看他的眼,她別過頭去,臉上有些有些燒的慌,別扭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這時謝喻舟鬆開了她的手,他大步走向案幾,把方才畫的畫卷拿起。
看眼畫卷,謝喻舟頷首道:“差不多幹了。”
“什麽?”戚映歡不知道謝喻舟鬧得又是哪一出。
謝喻舟把畫遞給了戚映歡:“把此畫送給法慧禪師,他或許會見你一麵。”
對於說動法慧禪師告知世人金屬中毒一事,戚映歡並不擔心。既然是得道高僧,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明其危害,禪師應該不會拒絕。
怕就怕,她連法慧禪師的麵都見不上。
僅憑謝喻舟的一幅畫就能讓法慧禪師見她一麵?
戚映歡對這個說辭保留遲疑態度。
她下意識朝畫中看去,隻見上麵畫了一幅雪景,天地蒼茫被白雪所覆蓋,白樺林聳立,高山連綿,山峰上也是皚皚大雪。這是北方的雪景。
戚映歡用疑惑的眼神看向謝喻舟。
“畫上畫的是黑水之地。”謝喻舟看著戚映歡,又解釋了一句:“黑水乃法慧禪師的故鄉。”
戚映歡恍然大悟。
黑水是前魏的邊境之地,在魏朝分崩離析的那些年被外族所占領,大齊建立後,當今皇帝多次想要派兵收複失地,但都沒有成功。一是與前魏的內戰耗盡了太多兵力,二是黑水的冬季冗長,一年中有半年都處於天寒地凍的時期,兵將都十分不適應。
法慧禪師是二十多歲的時候剃度出家,一晃眼怕是有三十多年沒回過故鄉了,現在哪怕他想回去也回不了。謝喻舟便是想用這幅畫來打動法慧禪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