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向門口的方向看去，隻見一個黑瘦的老和尚穿著普通的灰色百衲衣走了進來，和尚麵無須，年紀在六十中旬的樣子，額頭上的三字紋十分明顯。
法慧禪師打扮樸素，手持一串佛珠。身後跟著兩個小沙彌。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法慧禪師，眼前的老和尚看上去平平無奇，一時讓人有種失望的感覺。
“這位真的是法慧禪師嗎？”有人不禁開口問道。
法慧禪師麵色不變，倒是跟在禪師身後的兩個小沙彌氣急：“休要對禪師不敬！”
二樓，雲華間。
周昂冷哼了一聲：“一群沒眼光的家夥！”
陸敏搖搖頭，歎息道：“我就說讓禪師穿上袈裟再來，也好鎮鎮場子，要知道，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可惜禪師樸素慣了。”
鍾瑞山問：“要我派人下去幫忙嗎？”
正當周昂要點頭之際，大堂之中忽然有人大喊道：“這兩位小師傅我認得，是平常跟在常明寺住持身邊的小師傅！”
“你這麽一說我也想起來了。”有人跟著說道。
“那就沒錯了，這位肯定就是法慧禪師！”不然還有誰能指使主持身邊的小沙彌。
議論聲嗡嗡作響。
眾人為之前自己的不敬感到羞愧，有人很快誇道：“不愧是禪師，樸素無華，也隻有這樣的高人才不拘泥世俗。”
大家的畫風為之一變，剛剛還疑神疑鬼的眾人紛紛開始溜須拍馬。
周昂冷哼了一聲，這群人和宮裏那群趨炎附勢的人也沒什麽區別。
“嘖嘖嘖。”陸敏饒有興致地喝著茶，發出意味不明的聲音，眼底微微流露著一絲諷刺。
戚映歡想起了一樁往事，有一年有人請她的和朋友吃上好的鬆茸，朋友並不清楚鬆茸價格，事後和她說：不就是一般的蘑菇嗎，好像也沒差別。等到她把鬆茸的價格告訴對方後，對方的嘴臉一變，直說：這是她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蘑菇。
樓下變臉說著讚美話的人，本質上和她那位朋友沒什麽區別，人雲亦雲故作風雅罷了。
萬寶茶樓內。
法慧禪師始終寵辱不驚，別人懷疑，他不在意，別人誇耀，他同樣不在意，活到法慧禪師這個年紀，什麽人都見過了，豈會因這些小事亂了心神。
在掌櫃的指引下，法慧禪師走到台上。
與往日不同，台下坐的不是插科打諢的聽書人和看戲人。這裏聚集著武陵縣的豪紳、富商、平民百姓，其中有耄耋之年的老者、有抱著嗷嗷待哺嬰兒的婦人；有穿著粗布的農人、也有穿著錦繡織緞的公子哥；有站著的、也有坐在的。總之今日的萬寶茶樓，人滿為患。
茶樓的掌櫃既自豪，又緊張。
法慧禪師的聲音從台上傳來，那是平時裏講書人竇先生站的位置，大概竇先生也沒想過有一日法慧禪師會站上去。
法慧禪師的聲音不徐不緩：“老衲雖是出家人，但今日之行，我想與大家談的並不是佛法。前幾日我從一位小友那裏得到了一本醫書，此醫書是一名姓孫的道人所著……”
戚映歡的雅間盡管在二樓，但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就不得不稱讚一聲古人的智慧。
古代沒有擴音器、揚聲器這種東西，但他們憑借著自己的智慧發明創造。
萬寶閣利用的便是共鳴原理。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乾隆年間的暢音閣，暢音閣為三成樓的舞台，是當時皇帝聽歌劇的地方之一，舞台下麵有一個很大的井，稱為共鳴井，可以將聲音傳得很遠。
頤和園中德和園大戲樓，結構也一致，隻是下麵放的是一口大水缸，有聚音效果。萬寶茶樓也是如此。
法慧禪師從一本醫書開始說起，戚映歡越聽越覺得法慧禪師說的醫書是她摘錄的醫學常識，那法慧禪師嘴裏的小友，不就是說的她嗎？這……
聽著法慧禪師對醫書的讚賞，饒是臉皮厚如戚映歡，也通紅了麵色。手中的茶杯，差點弄灑了。
禪師啊，說這些幹什麽啊！你不是來普及知識的嗎？
陸敏是個細心的人，第一時間便發現了戚映歡的異常，腦子一轉，陸敏就笑眯眯地問：“禪師說的醫書是小娘子所贈嗎？”
“不是、沒有、你別亂說！”戚映歡下意識否認三連。
話音剛落，雅間裏所有的人望向了她。
她後知後覺才反應了過來，太過急切的否認，反而給人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這不就是明晃晃地不打自招嗎。
“哦？”陸敏挑眉一笑，那雙桃花眼格外好看。
小娘子有不少秘密啊，能讓法慧禪師褒獎的醫書，他也想借來一觀。
就連周昂也用奇異的目光看著戚映歡。
戚映歡被兩人看得頭皮發麻。
反複回憶了一下自己當初告知法慧禪師的那番說辭。很好沒問題，醫術是姓孫的道人所著，她隻是幫忙摘抄，藥王的形象也被她形容得十分真切，應該沒什麽漏洞。
什麽？找不到孫思邈！那和她有什麽關係？
戚映歡給自己的倒了杯茶，茶水中淡淡的苦讓她很快平靜下來。
台上的法慧禪師已經開始普及那些醫學知識，告訴大家不要喝生水、吃飯先要淨手、溺水後要怎麽辦、噎到了怎麽辦、多喝熱水。都是一些後世淺顯得不能在淺顯的道理。
戚映歡聽得都快要忘記她的初衷。
法慧禪師，偏題了啊，偏題了啊！金屬中毒一事呢！
就在戚映歡內心不斷呐喊之時，旁邊看她的的兩道目光越來越詭異。
終於，周昂忍不住開口道：“你求見法慧禪師，就是想讓禪師向世人傳授這些道理和認知？”
沒想到小丫頭年紀小小，倒是……
心懷大義？周昂不論怎麽想，都無法把這個詞和眼前的小姑娘聯係上。
醫書的確言之有物，周昂聽了其中幾條，不由點頭。
看戚映歡個眼神，更加古怪。
普通人要是得到這本醫術，大概早就敝帚自珍，把醫書奉為傳家之寶，豈會送至他人。
聽說這個什麽講座也是小丫頭所安排。
看來她是真的想要惠及百姓啊，不然怎麽會大老遠去請法慧禪師出山。可惜小丫頭不是男兒身，不然他一定想父皇替她請功。
周昂誤會了，陸敏也誤會了。看戚映歡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讚賞。
戚映歡看懂了兩人的眼神，如坐針氈。
不是，她沒有那麽高尚！明明是法慧禪師的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