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歌舞升平。
宴會舉行到三分之一處時,阿丹王子起身向皇帝致意。
在負責宮樂官員的示意下,奏樂聲為之一變,舞姬紛紛退到一旁,穿著民族服飾的北族舞姬從出現在保和殿內。
**富有節奏感的鼓聲響起。
舞姬隨著節奏起舞。
在眾人的矚目下,阿丹王子用拳頭抵住胸口,他道:“大齊皇帝陛下,此乃我北國歌舞,希望陛下和各位能喜歡。”
如此熱情的舞蹈,所有人都沒見過,不由多看了兩眼。女眷們有些害羞地看著舞姬大幅度的動作。
阿丹王子道:“本王自北國遠道而來,不僅帶來歌舞,還帶來了北國最真摯的友誼。三年來的生靈塗炭已經足夠,本王和大汗都希望,兩國能徹底結束這場戰爭。”
“在此,本王欲向陛下求娶佳然公主為婦,永結秦晉之好!陛下若肯應允,本王願意對天起誓,在繼任下任大汗後,必保北國與大齊百年之內再無戰事!”
阿丹王子此次來金陵一方麵是想看看大齊是否有可乘之機,但從這幾天的行事來看,大齊的皇帝是位非常強勢的人,再僵持下去,他們北國占不到任何便宜。
所以他轉向第二個目標,大汗膝下不止他一個兒子,他雖然很受大汗器重,但因為這雙藍眼的關係,族中有不少人反對他接任大汗之位。
如果大齊能支持他作為下一任大汗,問題便能迎刃而解,這也是他求娶公主的主要原因。用百年停戰換取大汗的位置,劃得來。
阿丹王子說完,把目光投向皇帝身側的佳然公主。
這會兒宴會中的奏樂聲已經停了,繡花針落地聲可聞。
在場的人哪個不是人精,幾乎在第一時間便聽出了阿丹王子的暗意。如果隻需要嫁一位公主便能休戰百年,皇帝就算再疼愛佳然公主也會動心吧。
高座之上,皇帝眯著眼,把玩著手中的酒杯,一時不置可否。
一旁佳然公主的臉色卻不是那麽好看,桌案底下她的一雙手死死攥緊著衣擺,指尖微微發白。
全場最不受影響的,大概便是熹妃。熹妃望著下手位的燕王,淡淡一笑,然後拿起桌上的酒壺,給皇帝的空酒杯中滿上一杯酒。
這時皇帝撇過頭問熹妃:“愛妃以為如何?”
似乎沒有意料到皇帝會向她提問,熹妃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愣神,但作為後宮的掌權者,她哪是這麽容易被問住。
不動聲色掃過燕王後,熹妃道:“皇上,此事於公於私都輪不到臣妾做主,皇上何不問問佳然本人和陳妃的意見?”
熹妃口中的陳妃是佳然公主的生母,比她小了十來歲,正值風韻之年。陳妃姿色頗為豔麗,十分會討皇帝歡心,算得上是位寵妃,是以,佳然公主的身份也水漲船高。
熹妃在後宮生存了二十多年,自然不會做平白無故得罪人的事,萬一事成後,她被陳妃記恨上,可就不好了。
坐到今天這個位置,熹妃當然明白每一個後宮中的女人都不能小瞧。
見熹妃打了個太極,皇帝絲毫未惱,他看向下手位的大臣們。
皇帝詢問道:“愛卿們以為如何?”
很快便有大臣起身回應皇帝的問題:“皇上,臣以為王子所言甚是,兩國如果有姻親關係,必定利大於弊……”
另一撥人持反對意見:“皇上,方才錢大人說的那番話,臣不願苟同。”
大多數文官表示和親是件好事,能加深兩國之間的友誼,而武官認為他們已經打了勝仗,沒必要再賠上公主。
也有一部分官員沒有發表意見。
這些沒發表意見的官員都是老油條了。他們在摸透皇帝的想法前,不願意發表任何意見,這兩年皇帝的脾氣不太好,萬一說得不順他心,豈不是自找麻煩。
當然,這件事和謝喻舟基本沒什麽幹係,沒人會在意他一個六品侍講的意見。
戚映歡一邊聽著大臣們哄鬧的討論聲,一邊吃吃喝喝。
“謝喻舟,你嚐嚐這個湯,好鮮啊,不知用什麽材料熬的。”戚映歡抿一口湯水,似乎想要嚐出湯品的原材料,最終以失敗告終。
如果放在以前,戚映歡大概會因為此情此景感到悲哀,大臣們的你一眼我一語便會決定一個女孩的後半生,但看到過梁州那些流民如何艱難求生後,戚映歡深刻意識到一件事,這並不是她原來的世界,她不能以以前的觀點去看待這件事。
佳然公主出生富貴,自小錦衣玉食,既然享受了一般人享受不到的生活,相對地她就要承擔一定的責任,這或許就是作為皇帝女兒的宿命。
盡管心裏知道是怎麽一回事,但戚映歡心底還是忍不住唏噓。或許再過不久將會有一個如花兒般年紀的女孩離開生她養她的故土,嫁給一個完全不愛、不熟悉的陌生人,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她隻能遠遠遙望金陵的方向,以寄相思之情,終其一生難以踏上故土。
這對女人而言何其悲哀。
想象著那個場麵,戚映歡舀湯的手停了下來。她低著頭垂眸,徒然地問謝喻舟:“謝喻舟,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漠無情呢?
戚映歡的話題太過跳躍,一般人大概根本沒不知道她在問什麽。
然則謝喻舟不同,他花了七年的時間去了解眼前的人,他最清楚小姑娘泰然自若的表像下,所隱藏起來的柔軟。
這份柔軟不受身份、地位所影響。她是個矛盾的個體,既理智又感性,所以這份柔軟及其珍貴又難能可貴。
謝喻舟知道戚映歡問的是——會不會覺得她明知道此刻正決定著一個女孩的後半生,卻還能若無其事地討論煮湯的材料。這會不會顯得她很冷漠無情?
謝喻舟微闔了眼眸,他沒去看小姑娘的表情。
他望著金碧輝煌的保和殿,看著唇槍舌劍各抒己見地臣子,看著讓人無法察覺情緒的皇帝,看著麵色蒼白的佳然公主。
這裏發生的一切,根本掀不起他心中的一絲波瀾,唯有戚映歡心底的那片柔軟讓他動容。
桌案底下,謝喻舟牽住了戚映歡的手。
戚映歡被他的小動作所驚。
這可是在皇宮啊,謝喻舟幹什麽呢!
正想告誡對方老實一點時,戚映歡聽到謝喻舟清泠的聲音響起:“冷漠無情?甚好……”
謝喻舟轉過頭來。
仿佛有無數熒光在他眼底閃耀,那雙如同黑曜石般地雙眼竟比雕梁上的金龍還要晃眼。
他用著輕鬆的語氣道:“冷漠無情與冷心冷麵不正是天生一對嗎?說明戚姑娘與我乃天作之合。”
一時間,戚映歡的表情定格。
好半天後她才反應過來,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冷心冷麵?他還真有自知之明,謝喻舟在外人麵前很少有表情變化,在外人眼裏不正是冷心冷麵的人嗎?
謝喻舟自黑般的行為,讓戚映歡的心情猛然輕快起來。
“你胡說什麽呢?”戚映歡彎了彎眼睛,她根本沒有察覺到此時她眼底的愉悅。
戚映歡嘴角上揚:“有這麽說自己的嗎?謝侍講明明就有情有意、重情重義、情義雙全、仁至義盡……”
戚映歡一個個掰著手指頭,說著胡鬧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