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裏的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雨水帶走了原本的溫度,天氣驟然降溫。

謝喻舟心中的期盼大概是被上天所聽到。

在將近搜尋了兩個半時辰後,謝喻舟聽到了呼救聲。

“救命!”

小孩稚嫩的呼救聲響起。

可是人影中沒有戚映歡的身影,其中一個女孩說:“姐姐為了引開壞蛋,跑去那邊了!”

謝喻舟立刻把看顧孩子的事交給了一同搜山的衙役,狂奔起來。

風聲呼嘯,夜色靜謐。

謝太傅在人前向來是清冷孤高,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也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刻。

泥濘的道路糊濕了他的鞋麵,長袍的衣擺也沾上了泥水,樹葉上滴落的小水珠,順著臉頰蜿蜒而下,雨水的味道鹹澀難辨。

他沒時間去在意。

隔著半片林子,他終於看到了讓他驚心動魄的一幕。

戚映歡被高大的男人一巴掌抽飛出去。

他根本來不及上前,理智讓他站定,快速抽出了身後的長弓。

他覺得這一刻自己鎮定的不像自己,他腦海浮現出最佳的持弓姿勢、箭與目標的距離、對方下一秒的動作、以及最精確的算計。

同時他還能清楚的判定弓箭即將射入的身體部位。

一瞬間猶如神射手附體。

如果第一箭是警告,那麽第二箭他的確是想要對方的命。隻是理智告訴他,不可以,對方需要交給趙縣令處置。

所以命中男人心髒的箭,偏移了幾分。

明明不過是兩個呼吸的時間,對他而言卻如同經曆了一個寒冬,手上被細密的汗水浸透。

聽著小姑娘呼喊自己的名字,謝喻舟才從那個無我的狀態中脫離。

走近的一瞬間,他聽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那五個孩子呢?安全了嗎?”

聽著戚映歡的話,謝喻舟有那麽一瞬間感覺自己內心有種暴戾的情緒升騰而起,不過還沒來得及顯現,就被自己克製住。

他想對她說,明明自己差點就死了,怎麽死裏逃生第一反應卻是關心別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走了一趟鬼門關。

她有沒有想到為她擔心的春鈴、謝母還有自己?

他克製著心底的慍怒。

見謝喻舟抿著唇,良久不說話。戚映歡以為他沒有聽到,又問了一遍:“那五個孩子安全了嗎?”

這次她才聽到謝喻舟微微有些低啞的聲音:“沒事了,縣衙的衙役在照顧他們。”

長時間滴水未進,謝喻舟的聲線變得十分幹澀。

戚映歡一愣,才道:“那就好。”

原來謝喻舟通知了官府。劫後餘生的心緒才漸漸浮上心頭,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又問:“春鈴沒事嗎?”

謝喻舟沉又默了一下,把戚映歡扶起來:“好著呢。”

不知道為什麽,這時謝喻舟的語氣聽上去,頗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他難得露出了幾分少年心性。

戚映歡莫名。

還沒等戚映歡去琢磨謝喻舟的想法,謝喻舟便在她麵前蹲了下來,做出了要背她的舉動。

戚映歡麵露遲疑。

此刻借著月光,戚映歡才把謝喻舟的形象收入眼底。

他早上穿著的青色長袍因為吸附了潮濕的空氣變成了天青色,束發間能看到一些微小的水珠,鞋子上全是泥,衣擺也印著星星點點的痕跡。

這是她見過謝喻舟最為狼狽的時刻。就像是高坐在神壇的聖子被扯入了人間。

這麽說來,自己就是那個把他扯入人間的罪魁禍首?

這麽一想,戚映歡不由失笑。

“還不上來?”

謝喻舟的聲音,很快打破了她的幻想。

“哦。”戚映歡也沒客氣,趴到了謝喻舟的背上。

少年小小的脊背瘦弱卻結實有力,讓人十分安心。

戚映歡聲音也早就喑啞,但她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愉悅。

她看著雨後的天空,摟著謝喻舟的脖子問:“謝喻舟,你是不是找了我很久?”

謝喻舟沒有答話。

戚映歡勾勒起嘴角笑:“你是不是很擔心我啊?”

謝喻舟語氣平靜:“娘比較擔心。”

太不誠實了,說一下擔心我又能怎麽樣。少年你這樣以後是找不到老婆的!

害,她在想什麽呢,自己不就是他老婆。這麽一想戚映歡的臉色又有些古怪。

她猛地咳嗽了幾聲。

謝喻舟想要回頭,有些緊張地問:“是不是哪裏難受?”

戚映歡聽著他關心的話語,心中十分妥帖,搖了搖頭:“沒有,隻是嗓子有些疼。”

“嗓子疼就別說話了。”謝喻舟道。

“……”戚映歡翻了個白眼,她說:“謝喻舟,有沒有人說你讀不懂空氣啊?”

讀不懂空氣?

這又是什麽新詞匯?

戚映歡又說:“你這個時候不應該溫柔一些,安慰我嗎?”

謝喻舟對戚映歡的無理要求表示拒絕,他掂了掂戚映歡即將下滑的身體,沒吱聲。

長時間沒有得到謝喻舟的回應,戚映歡很無奈,下意識埋首於謝喻舟的脖頸。

這個動作讓謝喻舟的身軀僵硬了一下,小姑娘的鼻息鑽入他的脖頸,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戚映歡和他貼的那麽近,又怎麽能感受不到。

此刻她也意識到這個動作太過親密,想要逃離,卻又很快定住。

笑話,她心虛什麽!

鼻尖充斥著佩蘭花的味道,這花的香味很淡,有些像薰衣草的味道,不過更為淡雅一些,就像是謝喻舟的為人。

大概以後她聞到佩蘭花的味道都會想起謝喻舟這個人,據說氣味記憶往往會引發強烈的情感,不知道在未來她會如何回憶這一個夜晚。

謝喻舟微燙的體溫也漸漸傳遞過來。

雨後的山間,空氣清新,大自然的味道使人心神安寧。

就在戚映歡精力不濟,快要昏睡過去時,她聽見謝喻舟的聲音,就如同曠野中的清風:“父親與曹裏長有過一年同窗之誼,再深的交情卻是沒有,兩家也不曾定下過婚配約定。”

戚映歡這時的頭腦已經有些混沌,好半天才想出謝喻舟這話暗含的深意。

他的意思是:曹謝兩家從來沒商談過婚事。那些謠傳都是無稽之談,你不用在意。

戚映歡暗笑,語氣卻保持著平常:“這樣啊,我知道了。”

謝喻舟鬆了口氣,點頭。

終於是把這件事給說清楚。

戚映歡說:“謝喻舟,我好累,可以睡一會兒嗎?”

“你睡吧。”有我在,無需擔心。

後麵那句話謝喻舟沒說出口,那不是謝太傅的處事風格。

可有了謝喻舟的話,戚映歡感到無比安定。

她闔上雙眼前,看到的是夜空中的皎月。

月亮的小勾子被覆上淺淺的雲層,半遮半掩,就像是十幾歲嬌羞的小姑娘。

她想起了一句詩。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麵。

戚映歡說:“謝喻舟,謝謝你來救我。”

謝喻舟的身形瞬間一滯,心裏的那些火氣、擔心、與不滿,瞬間被打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無聲的歎息。

就在戚映歡半昏半睡時,耳畔傳來了謝喻舟清澈的嗓音:“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

秋天的夜空明月高懸,月光映上露珠晶瑩剔透,好像被露水打濕了一樣。

原來不光光是她一個人的想法,原來謝喻舟也覺得今夜的月亮格外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