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對皇帝要去避暑山莊的事感到十分意外,私底下暗自猜測其原因,唯有謝喻舟門兒清。

時間回到幾天前。

謝喻舟再次被皇帝喊進養心殿,皇帝放下手中的奏章看向謝喻舟。

皇帝問他:“謝卿知道朕為什麽叫你來嗎?”

“皇上,可是為了皇孫殿下?”謝喻舟低著頭道:“恕微臣眼拙,這些年也未曾懷疑過皇孫的身份,微臣並非有意與皇孫來往。”

皇帝揮了揮手道:“行了,不是說這些。朕是想問你,你在禦史台也待了三年多了,張禦史和潘中丞,你覺得他們為人如何?”

謝喻舟不知皇帝用意,打起精神達道:“張大人性格剛正不阿,讓人敬佩。潘大人與人為善,能與底下的人打成一片。”

“哦?”皇帝渾濁的眼珠子一轉:“你仔細說來。”

謝喻舟一開始還以為皇帝是準備打算培養潘中丞接替張大人的位置,但一聽皇帝的語調,謝喻舟立馬發覺了什麽。

皇帝並非看中潘中丞,更像是在調查什麽。

一個五品中丞需要皇帝親自調查嗎?顯然不需要。

謝喻舟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節。

——皇帝應該是知道了潘中丞與葉丞相暗中有來往。

上一次科舉一案,皇帝看似隻調走了中書舍人,葉丞相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但實則皇帝對葉丞相已經開始產生警惕。

中書省和葉丞相的權利太大,他能壓製住葉丞相,但下一任皇帝呢?皇帝不想給子孫留下一個隱患。

可他發現得太晚了,現在他已經沒有足夠的精力去對付這隻枕邊的老虎,葉盛為官二十餘載朝中勢力更是盤根錯節。

謝喻舟回報完有關潘中丞的事後,安靜的站在一旁。

皇帝沉吟許久,突然問謝喻舟:“謝卿,若是你養了一條狗多年,有一天發現它對你碗裏的肉虎視眈眈,你會怎麽辦?”

這條狗除了葉丞相,謝喻舟不做他想。

謝喻舟當做不知,隻道:“那就要看狗的主人覺得那塊肉有多重要?”

“自然是無比珍貴,天下僅有。”皇帝答。

謝喻舟想了想,微微斂眸,用著平靜的語調道:“這樣的話,隻能讓狗主人廢了狗的爪子,拔了狗的牙齒,否則恐怕夜長夢多,寢食難安。”

皇帝意味深長地看了謝喻舟一眼,這年輕人的心倒是狠,不過十分符合他的心意。大概就是他眼底這份難以察覺的狠厲,才讓他對謝喻舟另眼相待。

皇帝大笑道:“謝卿倒是與朕想得一塊去了。隻是……那狗跟了主人那麽多年,早已養得高大威猛,想對付並不容易。”

“皇上,三十六計之中有一計叫做拋磚引玉。”謝喻舟隻說了這一句。再說下去就超過了界限,會惹來皇帝的懷疑。

拋磚引玉是三十六計中的第十七計,迷惑、誘騙敵人,使之懵懂上當,進入圈套,然後擊敗敵人。

皇帝陷入沉思。

不久後,宗良公公小聲打斷了靜默的空氣。

“稟皇上,請平安脈的時候到了,是否讓梁禦醫進來。”

皇帝把謝喻舟揮退,厲色道:“謝卿,今日的對話,朕不想在別人口中聽到。”

皇帝不介意謝喻舟猜到狗的身份,但謝喻舟膽敢泄露,哪怕是他看中的年輕人,他也不會手下留情。

謝喻舟道:“皇上,微臣今早撞到了腦袋,如今有些昏昏沉沉的,恐怕一眨眼連自己說了什麽會記不清了。”

皇帝笑著說:“既然謝卿不舒服,就早些回去吧。”

“謝皇上體諒。”

謝喻舟離開養心殿時,與梁安成擦肩而過,兩人對視一眼,然後不動聲色避開了目光。

梁安成在宗良公公的引領下走進養心殿。

免去了一些繁文縟節,梁安成搭上皇帝的脈搏。

梁安成小心翼翼道:“皇上最近龍體欠安,是否有易燥失眠等情況?”

皇帝點頭。

梁安成例行問答後,給皇帝開了幾味藥。

離開時,梁安成對宗良公公道:“皇後病逝,皇上本就鬱氣在心,金陵夏日暑氣重,惟恐對皇上身體不利。公公您要是擔心皇上的身體,就勸皇上今夏找個地方靜養。”

宗良公公道:“多謝梁大人提醒。”

“分內之事不必掛懷。”梁安成鬆了口氣,總算完成了謝喻舟交代的事。

也不知謝喻舟為何要他暗示宗良公公讓這些。

他當初就不該認識謝喻舟這個損友!要是被查出來,他離掉腦袋不遠了,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宗良公公伺候了皇帝大半輩子了,自然對皇帝的身體十分緊張。梁安成的建議他是放在了心上。

他很快找到了合適的時機:“皇上,自從渭河的避暑山莊建好後,您還沒有去過……”

皇帝哪會聽不出宗良公公的意思,打斷道:“你想說什麽,別吞吞吐吐的。”

“奴才是擔心皇上的龍體,聽說今年夏天金陵會特別熱,皇後仙逝後,您心裏不痛快,奴才想,您不如去避暑山莊走走,哪怕是散散心也好。”宗良公公道。

“你以為朕不想清閑下來嗎?朕手裏還有大堆爛攤子……”

說道一半皇帝頓住,他腦海裏浮現了八個字——拋磚引玉,引蛇出洞。

有什麽比肉的主人不在,更讓狗肆無忌憚?

突然,皇帝哈哈一笑,拍著宗良公公的背笑道:“宗良!你可真是朕的福星啊!”

“???”宗良公公滿臉問號,隻好陪著皇帝一起大笑。

皇帝暫時離開了金陵,朝堂看似一派平靜,實則暗潮洶湧。

整個八月,皇孫與燕王兩派摩擦不斷,猶如針尖對麥芒。

謝喻舟早就料到的這個情況。

誘使皇帝離開金陵,無非是兵行險著,但謝喻舟必須這麽做,一旦錯過了這個時機,謝喻舟怕再也找不更合適的機會。

八月中旬,謝喻舟找來李盟對他道:“李盟,我要你去通州幫我辦一件事。”

“何事?”李盟言簡意賅。

“幫我去製造一場祥瑞。”謝喻舟答。

李盟一頭霧水。

算了,反正謝喻舟做事總讓人猜不透,他就不要庸人自擾了。

八月二十六日,早朝。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微臣有事要奏。”一名大臣出列道:“微臣昨日收到素州知府來報,素州一帶近日有反賊出沒。據素州知府回報,反賊打著前朝皇室中人的名頭,正暗中招兵買馬,以伺光複魏朝,還請燕王即刻派人前去鎮壓。”

所有人嚇了一跳。

前朝皇帝還有子嗣留下嗎?居然還想光複前朝!

突然有大臣道:“素州不就在避暑山莊一帶附近嗎?”

眾人心中咯噔了一下,那些反賊不會就是衝著皇帝去的吧?

連燕王眉頭緊蹙,迅速喊道:“宋將軍何在?”

“臣在。”宋將軍出列。

“本王令你馬上調齊人馬,前去素州平定反賊。”燕王馬上下了指令。

“且慢!”葉丞相道:“事情真假還未調查清查,燕王殿下未免操之過急。”

燕王看向葉丞相:“難道葉丞相就一點也不擔心皇上的安危?身為丞相,置皇帝於險境,你有何居心?”

葉丞相抱拳往龍椅拜了一下,一臉痛心疾首道:“臣兢兢業業數十年,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不想有朝一日被燕王殿下如此看待!”

“那葉丞相為何阻止本王派宋將軍前去平亂?”

“自然是事有蹊蹺,還需深思熟慮,更何況皇上身邊還帶了親衛軍,必定安然無虞。”

兩人在朝堂上吵了起來。

大臣們也是各執一詞。有些認為僅素州知府的一道折子還不能夠弄清事情的真相,有些認為不管怎麽樣,當然是皇帝的安危比較重要。

這時,一時不怎麽參與話題討論的謝喻舟郎朗開口道:“各位大人爭執不下,不妨詢問一下皇孫的意見。”

謝喻舟聽到素州有前朝反賊時,心中微怔,但他立刻反應了過來。

這道折子十有八丨九是皇帝搞得鬼,目的便是為了試探丞相。

不過葉盛此人十分謹慎,不會輕易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