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訣別(一)

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麻爹沒有死嗎?但是之前我拔動標槍的時候,他一動都不動,包括陰沉臉的人朝他身上開了一槍,子彈實實在在就打在身體上,他都沒有任何反應,如果不是一具屍體,誰能隱忍到這種地步?

盡管我驚訝到了極點,卻瞬間想到了,麻爹之前真的有可能在詐死。他被標槍釘在木塔上,而且還知道後麵藏著人,如果那個時候拚命的掙紮,隻會被人打成篩子。他隻有隱忍,極力隱忍,然後尋找最佳的時機。

我立即就把眼中的驚訝全部壓了下去,轉臉看著那個脾氣暴躁的人,又張口朝他吐唾沫,而且不斷的罵他,我要盡力吸引這三個人的注意力。

“沒完了是不是!”那個脾氣暴躁的人顯然也覺得不能在這裏久留了,但是聽到我那種很惡毒的咒罵聲,他就又忍不住了。

我一邊罵,一邊偷眼朝後麵看,隻有兩米長的標槍杆,卻讓麻爹如同走過了一道跨越生死的橋梁。他走的很慢,等到身體完全脫離了標槍之後,速度卻瞬間飆升到了極點,整個人仿佛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像一陣呼嘯而過又無聲無息的狂風,直撲過來。

嘩啦啦......

我們之間的距離並不算遠,麻爹手裏的鋼鞭靈動的卷了過來,一下子就纏住了我身旁一個人的脖子。麻爹的身體一直在滴血,但是這似乎絲毫不能影響他的動作,鋼鞭甩過來的同時,他整個人就如同飄一般的撲來,一拳轟到了另一個人的後腦上。

麻爹的拳頭就像一把鐵錘子,幾乎把這個人的腦袋打的崩裂。接連放倒兩個人,都是在一刹那間發生的,隻剩下那個脾氣暴躁的人,但是他剛剛一轉身,麻爹已經到了臉前。

麻爹一伸手,手掌直接就扣住了這個人的臉,我不知道此時此刻的麻爹是否還有全力,但是這個人被麻爹扣住之後,整個身體就不由自主的要被壓倒,一點點的跪了下去。突如其來的襲擊讓他慌亂且疼痛到極點,手裏的槍應聲落地,然後雙手就拚命的去掰麻爹的手。麻爹的手像鐵打的一樣,穩穩的扣住對方的臉,紋絲不動。

這是怎麽樣一副情景?麻爹重傷了,卻依然威猛的象一尊神,他的傷口在滴血,卻站的筆直,眼前的人完全就跪下了,被麻爹一直手壓的抬不起頭。

“我下來了,你服不服。”麻爹沉沉的問了一句,他的內髒肯定受到了重創,不斷有鮮血從嘴巴和鼻子裏溢出來。

那個之前凶神惡煞抽打我的人,隻有徒勞掙紮之力,他的五官幾乎被麻爹一隻手給擠到了一起,完全說不出話,隻從喉嚨裏發出沉悶的吼叫聲。

“死吧!”麻爹伸出另一隻手,就那麽一扭,這個人的脖子就發出一聲脆響,仿佛脊椎骨被人抽掉了,掙紮的雙手病態般**似的抽搐了幾下,就像一隻破麻袋一樣倒在地上。

如同無敵一般的麻爹,在這個人完全倒地的同時,身軀隨著就晃動了一下,仿佛要摔倒,但他強撐著站穩,拿了一把刀子,把我身上的繩子割斷。

“麻爹......”我手忙腳亂的扯掉身上的繩子,剛剛抬起頭,身前的麻爹就好像完全撐不住了一樣,噴了一大口血,重重的摔倒。

我撲了過去,麻爹的臉上,身上,已經被血浸透了,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仿佛泛起了一片紅光。放倒三個人的同時,他好像也拚盡了所有的力氣,他無助的躺在地上,歪頭看著我。

“麻爹,先走,先走,會好的,會好的......”

我沒法站起來,就匍匐著拖著麻爹,艱難的朝遠處爬。此刻的麻爹,就像無數將要垂死的老人一樣,他沒有力氣再揮動自己的拳頭,隻是不斷的吐血。

“天少爺。”麻爹沒有阻止我拖他,突然就問我:“我欠你的,算不算還清了。”

“麻爹,會好的......”我說不出話了,仍在拚命拖著他朝前爬,似乎隻要爬過了這一段路,他就能活下來,我也能活下來。

“人活多久才算長,一百年,不過一眨眼。”麻爹緩緩抬手,用袖子擦掉嘴上的血跡:“有些話,之前不能對你說,現在,我要死了,就算對你說了,也再沒人怪我。”

我隻想讓麻爹多留一口氣,但是他不肯。他慢慢把手探進自己的衣服裏,然後摸出了一塊戴在脖子上的銀牌。

我正努力的爬著,但是看到麻爹拿出的虎威牌時,立即就停住了。我難以置信的望著麻爹,又望著他手裏的銀牌。

“衛家九重門......”麻爹費了很大力氣,把銀牌取下來,然後塞到我手裏。

我攔不住麻爹,可能他也知道自己隨時都會咽氣,如果不把這些話說出來,那就是真的沒有機會再說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是我還可以聽的清楚。

這塊虎威牌上的名字,是衛長明,也就是衛家的老九。

麻爹在衛家的兄弟裏是最小的,當時衛家經曆了空墓事件之後,最為家族嫡係的一份子,他雖然年紀小,但也分到了一份萬年青。服用萬年青時,年紀越小,效果可能就越明顯,所以麻爹看起來比老頭子要年輕很多。

在衛家的兄弟裏,老頭子跟麻爹的關係是最好的,從家族決裂一直到現在,他都跟在老頭子身邊,是最得力的助手。同樣,老頭子也給予了麻爹很大的信任,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一個讓老頭子放心的人,那麽這個人肯定就是麻爹。

“我勸八哥收手過,但他不聽。”麻爹鼻子裏仍然在冒血,我伸手給他擦掉,他喘了口氣,說:“很早之前,我也勸八哥放過衛勉,給衛家留條根......”

麻爹是絕對忠於老頭子的,因為在他心目中,這個八哥已經超出了兄長的範疇。衛家完全破敗的時候,麻爹年紀還不算大,是老頭子一路護著他走過來的。

但是不管怎麽樣,麻爹仍然保留著一份本心。老頭子要搶地盤,要做買賣,麻爹會不遺餘力的去做,因為在道上混,每個人都避免不了這些。不過當老頭子要麻爹做一些別的事的時候,他就會猶豫,會思考該不該這麽做。

這些事裏,包括司南小鎮的血案,還有發生在我身上的事。

麻爹和老頭子之間是有感情的,這種感情還非常深厚。他絕對不可能背叛或者離開老頭子,但他同樣不能完全泯滅自己的良心。

事實上,麻爹知道的事情幾乎和老頭子一樣多,早在我當初被老頭子用計逼著離開江北到了昭通的時候,麻爹就預見了以後可能會發生的一些事,也預見了我的命運,我隻有兩條路,一條是死路,一條是淒慘的活路。麻爹考慮過很久,想在事情發生之前終止它,但他心裏有顧慮,不能做的太露骨,所以隻能采取比較隱晦的手段,在昭通檔口時給我留了一封警示速逃的信。

用麻爹的話說,他能做的隻有這麽多。然而當時的我沒有任何主見,沒有讀懂這封信,也沒有抓住這個機會。麻爹無奈,在之後的路上,他始終全力的維護我,卻不能再給我過多的提示。

此時此刻,我一下子就明白了發生在麻爹身上的那些事。他確實很為難,一邊是拉扯自己長大的親哥哥,一邊是我。

麻爹幾乎是一邊吐著血一邊說出這些話的,他的語氣中有歉意,似乎始終對我帶著某種愧疚。其實,當我用碎片回到了當年的司南小鎮後山,看到麻爹獨自回頭挖出我被活埋的母親時,我對他的怨恨已經無影無蹤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天天在墨缸裏廝混,卻能讓自己的心保持一點純淨,不被侵染,這樣的人已經很少很少了。

“在湘陰那一次,八哥本讓我把你帶回去。”麻爹的力氣越來越小,眼神裏的光也越來越暗,他還是極力的解釋著,可能隻有這樣,才能讓他自己好過一些:“一旦把你帶回去,你的命,就不容我再幹涉插手......”

“麻爹,我知道,我都知道。”我握著麻爹的手:“會好的,都會好的......”

“累啊,累......”麻爹突然就在地麵上伸直了自己的身體,就像是在伸懶腰,他望著頭頂看不穿的黑暗,說:“這一輩子,真的累。衛少爺,你走,隻拜托你一件事,等我死了,把我丟在那邊的木塔裏,燒了,全都燒了。”

“麻爹!你不會死!”我開始哭出聲了:“你不會死!”

“我活夠了,死了反倒很輕鬆,我不用再去麵對八哥,也不用再麵對你......”

麻爹的聲音幾乎聽不到了,他的嘴巴和鼻子不再流血,但是他的眼睛仿佛變的無比沉重,我看的出他已經用了全力,卻管不住自己的眼皮子,我知道,隻要他的眼睛一合上,就永遠不會再睜開。我拚命的搖他,想把他扶起來,讓他像剛剛出現時那樣挺直自己的腰身。可是他的手卻漸漸變涼了,眼睛也隻留下了一條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