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班駝鬼城(二)
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注意到白音這一絲很難察覺的變化,但我可以確定自己沒有看花眼。這一絲神色上的變化讓人感覺不踏實。我心裏頓時警惕,偷偷的繼續觀察白音。
白音恢複了神色,一言不發的跑到前麵帶路,其他人似乎都沒有察覺到什麽,繼續聽老龔長篇大論。
有的時候人就是這樣,能從一件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上聯想到很多很多,我也不例外,白音的變化讓我腦海裏不可抑製的又一次浮現出麻占,以及那個揣摩不透的方老。這種聯想讓我不安,但是隻是對方神色上一絲絲異樣,我不可能揪住白音去質問,就隻能不斷的安慰自己。
四周都是無垠的沙海,盡管氣候很正常,但當幾個人置身到沙漠中的時候,就會感覺到人類的渺小,也會隱隱的為安全擔憂。
想了半天,我終於忍不住了,和尚說過,白音並不是他們的人,隻是個向導,如果他的來曆有問題,在這種地方,隨時隨地都能把我們五個人找機會放倒。我有意拉著和尚落在隊伍最後麵,悄悄問他,這個白音靠不靠得住。
“怎麽?你信不過他?”
“有點。”
其實我也說不出白音什麽地方不對頭,隻是感覺很不舒服。和尚笑了笑,對我說白音絕對靠得住,讓我不要瞎想。
和尚這個人看上去粗枝大葉,其實很精細,不明來曆的人他和小胡子不可能拿來就用。我望了望白音壯碩的背影,慢慢點了點頭。
因為有駱駝,所以緩解了行程的艱難,但是不可能象住賓館那麽舒服,連麻爹的話都少了很多。我一直刻意的暗中觀察白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總覺得離班駝越近,他的臉色就越難看。
我心裏始終放不下這件事,但已經到了這種地方,我能做的隻有提高警惕。我抽空對麻爹說了這個事情,麻爹的眼睛就立即在周圍幾個人身上亂轉。
“天少爺,這趟買賣值得不值得咱們兩個跟著蹚渾水?”麻爹皺著眉頭道:“如果不值得的話,幹脆就不要幹了,我們兩個退後,凡事讓他們去做。”
我苦笑了一下,做買賣其實說不上值得不值得,就算有一堆先秦的青銅器擺在那裏,也要有命帶走才算值得。
“小胡子說過,班駝可能有一塊西夏銅牌。”
“西夏銅牌!”麻爹一聽,綠豆小眼立即睜的和雞蛋那麽大,咕咚咽口水,我們都知道半邊樓裏那塊西夏銅牌的價格,對絕大部分人來說,那是一個天文數字。
“他隻說是可能,但不能百分之百的確定。”
“是啊。”麻爹的眼睛漸漸縮回去了,再次狐疑的看著那些人,說:“有這樣的好事,為什麽會想起我們兩個?天少爺,老子覺得這個事情一定要謹慎,我們不要出去打頭陣,有事了讓他們上,最後真拿出貨了,他們也不可能賴著不給我們分。”
“唉”我自失的搖搖頭,歎息一聲就踩著沙子朝前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麻爹還隻關心事後能不能分到油水。
白音雖然讓我不放心,但他確實是個很有經驗的向導,對沙漠非常熟悉,這天傍晚,老龔說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可以看到班駝城的輪廓。
白音找了塊地方安排大家露營,他對我們說,在沙漠裏露營並不是隨便找個地方一躺就算完事,如果選擇的露營地有誤,很可能人睡到半夜不知不覺就被流沙給埋了。
我聽完身上就冒起一層雞皮疙瘩,但白音的話還沒說完,他說塔克拉瑪幹那邊的沙漠裏有一種叫塔裏木蜱的小蟲子,咬了人之後就會感染很恐怖的塔裏木出血熱,這裏有沒有這種蟲子還是未知數,不過讓大家都小心。
我被白音說的心裏發毛,立即站了起來,盯著四周的沙子看,這個什麽出血熱太可怕了,我寧可站一晚上,也不願被啃一口。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讓我睡的很不踏實,一直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半夜後起了一點風,小風卷著沙子打在帳篷上,徹底把我驚醒了。麻爹睡的倒很沉,我輕手輕腳的鑽出帳篷透透氣,沒想到剛露出頭,就看到不遠的地方並排坐著兩個人,而且順風傳過來一陣輕微的交談聲。借著月光,我認出這兩個人是小胡子和白音。
因為距離有些遠,他們的交談聲傳過來的時候就已經斷斷續續,我隱約聽到小胡子說這件事讓你為難了。
白音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伸手重重拍了拍小胡子的肩膀,不知道說了句什麽。
從他們之間的舉動上來看,明顯就不是普通的雇傭關係,和尚又他娘的騙我。
我怕在外麵呆的久了被小胡子發現,聽了一會兒就縮回帳篷。不過這個發現反倒讓我安心了不少,白音如果和小胡子的關係非同一般,就可以排除我心頭的疑慮,說明這個蒙古漢子不會對我們不利,也不用提心吊膽的提放他。
守夜的任務都是小胡子他們做的,沒有安排我和麻爹,可能是對我們的一種優待。但是我再沒有睡著,一直睜著眼睛熬到天快亮,才稍稍眯了一會兒。正睡的香,麻爹就過來喊我。
這幾天睡眠缺乏,醒了之後就感覺有點頭暈,我使勁搓搓臉,深深吸了幾口氣,老龔和和尚弄了點吃的,大家吃完後就趕著駱駝上路。
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任何直立高聳的東西都是非常顯眼的,我們行進到當天下午,遙遠的地平線上漸漸的露出一點異樣。隊伍立即停了下來,一起朝那邊看,我拿了和尚的望遠鏡,卻看的不太清楚,就好像地平線上冒出一個巨大的沙包。
大家都在看,沒有人說話,幾分鍾之後,走在最前麵的白音呆呆的搖搖頭,回頭對我們說:“班駝到了。”
我立即又注意到白音的表情,很複雜,很讓人疑惑的表情,沒辦法用語言和文字來形容。但這種神色上的變化比前幾天更加明顯了。我覺得,這種表情不應該出現在一個豪爽的蒙古漢子臉上。
目的地班駝已經遙遙在望,小胡子想盡快趕過去,在原地停留了十幾分鍾後,隊伍再次出發。但是這一次,白音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重,就好像拖著一百多斤大鐵鐐上刑場的犯人一樣。麻爹眼珠子轉了轉,顯得有點不耐煩了,催促白音走的快一點。
“你把這裏當成西雙版納了是不是?”麻爹咕咚喝了口水,擦擦嘴巴道:“路上沒有傣家妹子和菠蘿蜜。”
白音頓了頓,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他這個樣子,讓我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腳步不由自主的放慢。
我們就這樣慢慢的走著,當矗立在沙漠中的班駝古城全貌一覽無餘的呈現在眼前時,我完全被這個西夏故地中的城市所震撼了。
沒來這裏之前,我預想中的班駝古城和麻占一樣,經過戰火以及風沙的摧殘而變的千瘡百孔麵目全非,不過親眼目睹班駝之後,才知道我的預想非常錯誤。可以說,班駝古城保存的相當完整,城內的許多建築物還頑強的屹立在風沙中。
老龔說,蒙古人第六次征服西夏時,軍事進攻的重點是他們的都城興慶府,象黑水城這樣重要的戰略要地都無暇顧及,更不要說位置偏遠的白馬強鎮軍司和班駝,正因為這樣,保存在興慶府的大批文獻文物才會被轉移到黑水城以及班駝。
興慶府被攻破後,整個西夏頓時陷入癱瘓混亂狀態,原本居住在這裏的西夏人開始西遷南遷躲避隨之而來的戰亂。班駝城內的居民在蒙古軍隊達到之前全部撤離,蒙古人沒有征服空城的習慣,所以,班駝很罕見的保存下來。
但是,這種完整隻不過是相對而言,後人可以看到班駝古城的基本輪廓,它的原貌,已經在歲月中被侵蝕了。
我們聚集在殘破的班駝古城前,就好像將要踏入一個一無所知的未知之域。白音變的有點急躁,不停的朝小胡子那邊看,似乎在用目光詢問什麽。小胡子透過微微揚起的風沙,凝望班駝城內的情景,沉默了很久,然後衝著白音微微點頭:“進城。”
這個時候,白音身上那種心神不寧的舉動已經非常明顯了,我和麻爹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偷偷伸手拽了我一下,示意我走在最後。
白音深深吸了口氣,頭也不回的邁步走進班駝古城,小胡子和老龔也依次進去,麻爹則一步三搖的慢慢磨蹭。和尚扭頭問我吃不吃得消,我點點頭,然後趁機拉住他,等人走的稍遠一些後,很嚴肅的說:“你說實話,這個白音到底怎麽回事。”
和尚收斂起臉上招牌式的憨笑,也罕見的換上一副嚴肅的表情,考慮了兩分鍾之後才開口說:“白音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出在班駝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