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失明

青稞地中的激鬥基本平息了,蘇日的人很多,而且有備而來,讓德國人的隊伍吃了大虧,他們的營地被抄掉了,大概隻有一少部分人逃了出去。在這種地方不可能隨時搬來救兵,所以蘇日的大隊離開了,剩下的在造神古跡中找點東西。

小胡子回到了村子,村子雖然距離耕地有段距離,但後半夜的動靜太大了,有人悄悄摸過來看,馬上被激鬥的場麵嚇的兩腿哆嗦,所以村子裏的人天亮了還沒有出門,都窩在家裏不敢露頭。

雖然德國人被打散了,但是主動權被蘇日的人掌握在手裏,這個組織不可能每個人都和蘇日一樣,一旦牽扯到利益問題,估計他們容不下小胡子。小胡子也不想找這個麻煩,他在村子裏呆了一天,好好的休息了一下。

小胡子睡的時間不長,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正是午後。剛剛醒來,他就聞到一股熱騰騰的酥油茶的味道,視線從模糊到清晰之間隻有很短暫的過程,嘉洛絨的身影就出現在小胡子的眼簾中。

這一幕帶著點點的溫情,小胡子從慵懶的夢中醒來,嘉洛絨端著酥油茶和糌粑,就守在他的床前。這很像家,像一個高原中普通的家庭。

嘉洛絨看著小胡子,打手勢問他是不是渴了,是不是餓了。小胡子點了點頭,端起酥油茶,他沒有喝,隻是想讓升騰的水汽遮擋自己眼睛裏的一些東西。他發覺自己有一點變化,心好像更軟了,更容易被觸動。嘉洛絨的手勢非常簡單,卻讓他想起了家。

家,每個人都有,但對於小胡子來說,這個詞是陌生又奢侈的,他早已經忘記了家的味道。即便過去每年回家,也仿佛是自己生命中一個短暫的港口,停泊一下,很快就要踏上新的征途。

嘉洛絨的樣子讓小胡子感覺,從自己睡著之後,她就一直安靜的守在這裏。酥油茶還有一壺,小胡子給嘉洛絨倒了一杯,但手剛伸出來,就被嘉洛絨輕輕攔住了,她讓小胡子自己喝。她打手勢說,她的媽媽告訴她,男人在外忙碌,很辛苦,回家之後,女人要照料好男人,那才是稱職的女人。

小胡子默然無語,這頓飯讓他吃的感覺有點甜,又有點酸。他的心門很難敞開,他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把嘉洛絨和格桑梅朵比,盡管他知道兩個不同的人之間沒有什麽可比性,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嘉洛絨把杯碗都收拾了,然後坐在小胡子身邊,給他卷一種當地村民偶爾會抽的土煙。抽著煙,看嘉洛絨打手勢講一些過去的事,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小胡子不得不在心裏承認,他無法把嘉洛絨跟格桑梅朵對等的看待,但他確實很享受這種感覺。

村子裏的人都被昨天後半夜的動靜搞怕了,天黑之後家家戶戶都鑽進屋子不出來。小胡子整整隨身帶的東西,看了嘉洛絨一眼,他很少跟對方說話,這個眼神就是告訴她,自己要出去了。

嘉洛絨平靜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失望,這絲失望裏,仿佛也夾雜著一種淡淡的憂鬱和孤獨,但是她裝作什麽情緒都沒有,微笑著對小胡子點點頭。這個眼神讓小胡子心裏又隱隱泛起了酸楚,他頓了頓,轉身離開了屋子。

他默默的走,走的很慢,卻始終沒有回頭,他知道嘉洛絨肯定在望著他,如果自己回頭,心裏的那種情緒可能會不停的蔓延,讓自己控製不了。

一個男人,一個女人,就用這種方式在夜色中一點一點的拉開了距離,男人在走,女人在看。

當小胡子慢慢走出去十來米的時候,小屋的門響了一下,然後就傳來嘉洛絨蹬蹬的腳步聲,小胡子停下腳步,他一轉身,看到嘉洛絨匆忙的跑過來,在離小胡子隻有一米遠的地方站住了。

小胡子不知道嘉洛絨要幹什麽,嘉洛絨可能也覺得自己有點唐突,他們相對而視,過了一分鍾,嘉洛絨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她示意自己沒事,讓小胡子走。

但是當小胡子再次轉身時,嘉洛絨輕輕咬了咬嘴唇,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她仿佛鼓起了自己最大的勇氣,慢慢的打手勢:“能抱抱我嗎?”

幾個簡單的手勢,頓時讓小胡子的心感覺一陣抽搐般的疼。他猛然間覺得,是不是自己太過自私了,隻考慮自己的感受,卻從來沒有顧忌到嘉洛絨,這個皮膚雪白的藏族女孩,至少有一部分意識是來自格桑梅朵的,她對小胡子的依賴,不亞於格桑梅朵。

這一瞬間,他仿佛卸下了心裏所有的一切,伸手輕輕把嘉洛絨抱在懷裏。嘉洛絨像一片雲,一汪水,很輕很軟。

嘉洛絨很容易滿足,她躲在小胡子懷裏,嘴角有一絲發自內心的笑。這一抱,多麽短暫,但對於她來說,已經足夠了,她能感覺到小胡子的體溫,能聽到他的心跳,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擁抱可能很久,也可能很短,當擁抱結束時,嘉洛絨輕輕替小胡子整著略有些淩亂的衣領,

她踮著腳尖,幫小胡子慢慢的整理衣領,當她踮著腳尖的時候,臉頰整好從小胡子的嘴唇邊擦過。嘉洛絨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馬上低下了頭,一絲紅暈浮現在雪白的臉龐上。

她仿佛有些不敢正視小胡子了,頭也不抬的對小胡子打手勢,說她會在這裏等小胡子回來。打完手勢,嘉洛絨轉身就跑回了小屋。

這是什麽樣的滋味?小胡子慢慢走在夜風中,他形容不出這些,但他覺得很美妙,就像一個被寒冷凍得發抖的人突然浸入了一片溫暖的風中。

這一晚的月光依然很明亮,整整一個白天過去,小胡子不知道青稞地裏有沒有什麽別的變化,但是德國人原來守護的方坑那邊明顯換了人。小胡子繞過他們,一點點接近了自己之前挖出的那個傾斜的洞。這個洞顯然也被人發現過了,因為洞非常窄,所以沒有什麽用,被土填上了一半。

小胡子輕輕把洞裏的虛土給挖出來,多吉送的那張鬼臉麵具取下來之後就裂成了兩半,而且麵具像是被散彈槍打了一槍一樣,到處都是很細小的窟窿,已經沒法再用了。不過下麵的血嬰都死掉了,應該沒什麽問題。

小胡子鑽進去朝裏麵爬,他很順利的爬到了被破掉的夯土層,然後順著懸掛了龍紋鼎的鐵索還有巨木下到空間的底部。這些路他走過一次,記憶猶新,他跟著鑽進巨木後麵人工挖出的通道,但是當他快要走到這條通道的盡頭的時候,就發現了一個剛剛打出不久的洞。

這個洞也是斜著打下去的,痕跡非常新,看到這個洞,小胡子就想起了蘇日說過的話,造神古跡並非表麵這一層,下麵還有東西。德國人被打散了,留在這裏的應該是蘇日的人,不過打洞的人手段不怎麽專業,小胡子隻試探著看了看,就發現這個洞隻打下去幾米深,可能是打洞的人吃不準位置,所以半途而廢。

他怕和蘇日的人在這裏遭遇,所以走的更小心了,走完這條通道之後,是第二個懸掛龍紋鼎的空間,但是沒有人留下任何痕跡。小胡子覺得,如果造神古跡下麵還有東西,切入點估計會在發現那個嬰兒的空間中,縮小的九層塔,塔尖上的金屬瓶子,都說明那個空間的不同。

通道隻有一條,走在裏麵可以第一時間察覺到前方的動靜,當小胡子一點點重新走到那個有微縮九層塔的空間時,馬上就看到九層塔被挖開了,挖開的洞正好在龍紋鼎的下方,而且頭頂的龍紋鼎出現了傾斜,一根吊著鼎角的鐵索明顯被人動過,但因為鼎太沉重,他們也半途放棄了。

鼎下方被挖出的洞不太大,但很深,小胡子聽了很久,周圍非常安靜,應該沒有人。他不知道蘇日的人什麽時候會再下來,所以想加快進度。他舉著一把手電,慢慢走近了這個地麵上的洞,朝下麵照了一下。

看了一眼,小胡子微微皺起眉頭,他看到洞的底部,隱隱約約趴著一個人,但這個人身上的衣服顏色很深,和周圍的黑暗混成一團,除了能看出一個人形的影子之外,什麽都看不清楚,把手電調到最亮也沒有用。

不等小胡子生出別的念頭,腳下的土層猛的一鬆,沿著邊緣崩塌下來,小胡子的身體隨著崩塌的土層朝下落,他根本沒有掙脫的餘地,隻能用合金管在身邊的土壁上劃著,減輕下墜的趨勢。

在這期間,小胡子匆匆一瞥,頓時抽了一口涼氣,因為他終於看到了那個趴在洞底的人。這個人已經死了,死去的時間不長,但渾身上下已經長滿了鬼臉菇。

這絕對是致命的劇毒,小胡子再也不顧那麽多了,甩掉手裏的光源,兩隻手一起用力,硬生生的插到土壁的土層中,勉強停住了身形。

這個洞的空間不寬,小胡子距離腳下長滿鬼臉菇的屍體還有兩三米遠,但他猛然間就感覺自己的眼睛看不清楚東西了,而且這種趨勢急劇加快,緊跟著,小胡子的眼前的一切都仿佛墜入了永恒的黑暗中,什麽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