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久別的淚

小胡子不再留意蘇日那些人會不會把自己的繩索割斷,其實說是不留意,也是一種發自內心的信任。盡管已經破臉了,但他仍然相信蘇日絕對不是那種趁人之危的人。

坡度很大,不過有結實的繩子可以借力,下去的很快。快要接近坑底的時候,熒熒的綠光一點點的漂浮,時隱時現。坑底有很多犬牙交錯一般凸起的石塊,小胡子還沒有真正滑到這裏的時候,已經聽到了輕微的呻吟聲。從坑沿上朝下看,覺得漂浮的綠光隻是星星點點,但隻有身臨其境的時候,才能知道這些綠光其實很客觀,連成一片,幾乎可以替代光源了。

孟勇就被幾塊犬牙交錯的石塊給擋住了,他還沒有完全死透,但是身上至少有幾處很嚴重的挫傷和骨折。這個世界上比死亡更可怕的是什麽?毫無疑問,是再死一次。所以當孟勇看到小胡子從上麵下來且接近自己的時候,下意識的就開始蜷縮著退。

小胡子看到一身鮮血連連掙紮著退縮的孟勇,隻露出一點漠然的表情,他不理會對方,在這些石塊前觀察著前麵的情況。坑沿上又傳來了一些響動,可能是蘇日的人想下來尋找孟勇,小胡子不願再和他們有任何瓜葛,仔細看了一陣之後,縱身跳了下去。

他的雙腳觸及到地麵時,就感覺自己踩到了一片腐朽的骨頭。屍體,全都是屍體,錐形坑的底部是一片形狀不規則的區域,還有隱約的路通向別的地方。所有屍體都雜亂的丟在錐形坑坑底,這無疑也是一個亂葬堆。看到這些的時候,小胡子的目光就朝遠處瞟了瞟,他感覺,這個地方應該有一個單獨的入口,當時戰場的麵積很大,死在裏麵的人也很多,收拾戰場的大魯特一係的信徒們可能是從兩個方向同時運作,清理掉了所有的屍體。

這個地方讓小胡子高度的重視,潘耶古玉如果如同傳聞中一樣,隱藏在巨大的古戰場亂葬堆裏,那麽十有八九會是在這裏。家族中的前人可能猜到了一些端倪,但他們窮盡心力,都沒能挖穿斷臂洞,進入隱秘的亂葬堆。

當小胡子涉足此處時,絕對的寂靜被打破了,除了那些漂浮的綠光,他還聽到一種隱隱約約仿佛磨牙一般的輕響,但是這些響動虛幻縹緲,甚至分不清楚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根據孟勇前麵的交代,小胡子知道這個地方不會如此平靜,他掃視了一眼,開始朝前慢慢的走。

晉普阿旺會在那裏?小胡子不知道,但他很了解晉普阿旺的性格,倔強且孤獨,不管有沒有人跟隨,晉普阿旺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示弱,即便知道一些事情靠自己很難做成,卻仍然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小胡子在坑窪且陰森的坑底朝那邊的路走了二三十米遠,身旁猛然就傳來一陣很輕的哢哢聲,聲音輕微卻刺耳,而且方向很清晰。小胡子一轉頭,立即看到距離自己很近的地方,一片被腐蝕成淡磨色的枯骨中間,慢慢伸出了一隻同樣是淡墨色的骨架森森的手。

它像是從地底探出的一隻鬼爪一樣,想把小胡子拖到無盡的深淵中去。小胡子不假思索,一腳就踢了過去,力氣很足。這隻手哢嚓就斷掉了,飛出去很遠,落在附近的另一片骨頭中。

這樣的情景雖然有點駭人,但是和無數手臂一起伸出來的斷臂洞相比,卻差了很多,嚇不到小胡子。踢掉了這隻枯手之後,小胡子又朝前方看了看,一片綠光在地麵上折射出幾點閃耀的光點,若隱若現。

這些光點吸引了小胡子,他還沒有完全靠近那邊,就微微抽了口氣。一隻虎吞死在了這裏,幾乎是被亂刀硬生生砍成碎片的,殺掉虎吞的人明顯沒有太多的經驗,不知道該怎麽正確對付這東西,所以也付出了非常慘重的代價。周圍被丟棄了最少七八具死去不久的屍體,按照各種線索分析,小胡子覺得這是人世間的人。

人死的很慘,不是被虎吞活生生抓死的,就是被那種腐蝕性很強的體液給弄死的,屍體死去時間不算久,卻幾乎爛成了一團黑泥。為了殺掉這隻虎吞,人世間耗費了很長時間,所以他們來不及再處理死者的遺體,直接就繼續前進了。

坑底的路一直延綿了下去,在前麵大概幾十米遠的地方,猛然收緊,隻留下一段不足三米寬的過道。不過狹窄的過道非常短,幾步就跨過去了,穿過過道之後,空間又寬闊起來,這裏的屍體非常少,地表本身的石頭**著,可以利用的綠光也暗淡到了極點,小胡子站在過道後麵慢慢觀察了一下地形,地形依然是不規則的,不過還算平坦,在右邊,有一條如同水渠一樣的溝,不過沒有水。

等到把情況基本看完之後,小胡子才再次邁動腳步,可以追尋的人留的痕跡也隨之減少了。這一次隻走出不遠,小胡子的腳步就一下子放慢,他的視力大不如前,但其它感官卻依然靈敏。

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這種味道很熟悉,雖然有些腥,卻絕對是新鮮的血液流淌出來之後,慢慢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這裏沒有風,血腥味一旦散開就會持續很長時間。

因為沒有風,小胡子也暫時分辨不出血腥味具體的來源,但是距離肯定不會太遠。他把腳步放到最輕,一手握著合金管,粱手抓著被布包裹著的光源。不知道為什麽,小胡子嗅到這股血腥味之後,手就開始不斷的微微發抖,無法自控。

他的腦子有點亂了,像小胡子,麻爹,衛八,這樣血海中滾出來的人傑,都有一種先天或者後天養成的預知力。他們不是先知,卻總是能預知到一些東西。

正是這種預知力,讓小胡子不安,讓他的心亂成了一團。

他慢慢的走著,沿途除了偶爾幾具被遺落的古屍之外,就是石頭,什麽都沒有,然而那股血腥味卻揮之不去,且越來越濃重。小胡子大概走出去了十幾步遠,當他想要繼續走的時候,突然覺得空氣中的味道已經達到了頂點。

他猛然一回頭,暗淡的光線照射出去,他看到了一塊大石頭的後麵,有一團模糊的東西。他的視線很快就凝聚了,盯著這團模糊的東西。

這一瞬間,小胡子的所有感覺仿佛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血涼透了。他的手開始劇烈的抖動,似乎連一根合金管都捏不住,要脫手而出。

他幾乎僵在了原地,不敢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合金管終於落在了地上,小胡子緊緊握著自己的拳頭,指甲深深的刺入掌心的肉裏。

掌心的疼痛讓小胡子的心開始猛烈的抽搐起來,一種難以抵禦的痛楚像狂風一樣,急速的覆蓋了他。他看到了什麽?

大石頭的後麵,一團血肉模糊的軀體已經難以辨認了,但他身上的染血的衣服,小胡子無比的熟悉,那是晉普阿旺的衣服。就是這團血肉模糊卻穿著晉普阿旺衣服的軀體,讓小胡子幾乎控製不住自己。那個低矮,粗壯,暴躁,真摯,一身熱血的藏族漢子,已經不能動了。

晉普阿旺,死了。

小胡子看不到別的,隻看到了他的屍體。晉普阿旺就死在這塊大石頭後麵,他不知道受了多少處傷,一直到臨死的時候,晉普阿旺還緊緊握著自己的鐵環,他的眼睛,沒有閉上。

那張黑紅的,沾滿了血跡的臉龐上,一雙已經沒有生機的眼睛,像是要對剛剛趕來的小胡子說點什麽。但是,他說不出了,永遠都說不出了。

小胡子強自忍著,卻無法控製自己,噗通一聲,跪倒在晉普阿旺的屍體前。他的嘴唇來回的蠕動,然而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他的手變的無比沉重,仿佛要使出全身上下的力氣,才能顫巍巍的伸出去。

他就這樣慢慢伸出自己的手,擦掉晉普阿旺臉上的血跡,抹合他那雙沒有閉上的眼睛。

那些剛剛消失過的畫麵,再一次浮現在小胡子的腦海中,他無法忘記,在多少次出生入死中,晉普阿旺拖著一身傷,一身血,讓小胡子先走。

他的視線開始模糊了,控製不住的模糊,他出現了錯覺。他仿佛看到晉普阿旺還沒有死,這個將情意看的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鐵骨錚錚的漢子,正對著他笑。淳樸,且又帶著淒涼的笑。

自幼在夾江邊長大,二十歲來到南京,靠自己雙手打拚出一片天地的向騰霄,在他的記憶中,隻有當時父親去世的時候,自己狠狠的痛哭過一次,從那之後,淚水,仿佛從他的生命中被抹去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不會為任何人,任何事而哭,然而此刻,他強忍了許久,一片洶湧的淚,從他的眼眶中急速的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