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未知之旅(四)

韓雲洲把這隻小玉瓶用水衝洗幹淨,然後舉過頭頂,借著密林間隙滲入的一縷陽光。乳白的玉仿佛微微透明了,帶著一圈很微弱的光暈。

在場的人幾乎都是這方麵的行家,常年和古物打交道,就連我也能講出些道道,這隻玉瓶雖然在林子裏埋了不知道多長時間,但是能看出玉瓶本身的玉質非常好,器型也很完整,不過找不到瓶塞,是個小小的缺憾。

看到玉瓶,隊伍裏幾個人就不由自主的朝槐青林望去,大概都對這個人感到佩服。

在這樣幽閉深邃的原始林子裏,出現一隻小小的玉瓶,不能不說是個比較重要的線索。但是,也隻能看出,這裏確實在很久之前有人涉足過,遺失了這隻玉瓶。至於玉瓶的具體年代,很難準確的判斷出來。

品鑒玉器的時候,大致會把它們分為三大類,周玉,漢玉,宋玉。周玉和漢玉就不用說了,特征鮮明。但是宋玉一直都很難斷代,因為從唐到宋,再到元,甚至到明初,玉器的大特征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化,除非是那種對宋玉研究很深的老專家,否則無法從一隻小小的玉瓶上判斷出其具體年代。

玉瓶表麵線體圓潤流暢,沒有多餘的紋飾,大小和一隻鼻煙壺差不多,這種東西是過去一些有錢人用來把玩的玩物,沒有實質性的用途,因為瓶子太小,一口唾沫就給裝滿了。

玉這種東西很不好估價,特別是雕刻成型的古玉,找對買主的話,一件東西就夠吃一輩子,所以盡管還搞不清楚這隻玉瓶的年代,但多少都能值幾個錢,韓雲洲很高興,麻爹有點眼熱,也拎著鏟子要去挖,不過坑已經見底了。

經過這個小插曲,最起碼可以證明一點,羊皮書裏的記載並非空穴來風,在若幹年前,一定有人來過開陽林區,而且,挖到玉瓶的地方恰好是在路修篁地圖所標示的路線上,這就說明,玉瓶很可能是路修篁或者後來的西夏人遺失的。

這些情況不能對麻爹以及韓雲洲梁子說明,所以大家休息了一會兒就繼續趕路。麻爹跟我說那隻玉瓶起碼能賣幾萬塊,還一直抱怨自己為什麽這麽懶,為什麽不跟韓雲洲一起搶著挖,我就覺得麻爹天天跟我們哭窮是裝出來的,這種什麽錢都能看在眼裏的人怎麽可能會窮,何況他還當了那麽多年的鎖頭,檔口裏的貓膩誰都知道。

再次出發以後韓雲洲和老龔還是用原來的速度帶路,小胡子並不著急,走的太快會把大家都拖垮,按照地圖比例尺來看,後天的這個時候我們就能到達河岸,最少有二十公裏的路程不用在密林中穿行。我們平平安安的走了一整天,找了一個相對來說比較合適的地方露營,第二天的情況和頭一天差不多,不過就是連著趕路,身體有一點疲憊。

經過在班駝的那件事情,小胡子可能感覺到我心裏出現了不可消除的隔膜,雖然我嘴上不說,但肯定會對他不滿。所以這一路上他很少和我說話,當天露營的時候,他叫我到遠一點的地方談談。我們倆走出去很遠,小胡子抽了一支煙,密林中的夜色沉的有點讓人心悸,幾乎看不到任何光亮,小胡子不開口,我也不開口,就這麽沉默的抽著煙,偶爾看看對方朦朧的表情。

“做完這件事以後,另外找個地方安置麻爹,不要讓他再跟著我們了。”

“為什麽?”

“你知道,我做事不喜歡帶太多人,倒不是我托大,而是怕人多了會泄密,這一次如果不是情況特殊,我也不會讓這麽多人參與進來,麻爹跟著我們幫不上一點忙,他的嘴又不嚴,難保不會出去亂說。我有兩三個盤口,讓周駝子過去,做不做事都無所謂。”

小胡子的話隻給我一個感覺,他要把麻爹支走,至於支走麻爹的目的,我暫時還猜不出來。可以說,麻爹過去隻是個在檔口混日子的小角色,但他的閱曆經驗是我無法比擬的,雖然他對小胡子甚或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幫助,不過隻要他一走,我就得孤身一人應付心機深沉的小胡子,這是一個心理問題,不管處在什麽樣的困境下,身邊有個自己人會安心的多。

我承認我不是個意誌特別堅定的人,但我也有底限,對曹實見死不救,把麻爹趕走,這些事情我做不出來。

“麻爹會有分寸,不該說的他不會說。”

“你知道他不會亂說?”

“我知道。”

我的語氣裏沒有可以商量的餘地,因為這事對我來說本來就沒商量,從離開江北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老頭子的庇護,麻爹是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小胡子很精明,但我也不傻。

小胡子沒再勉強,不過這種壓抑的氣氛再加上周圍的環境讓我很不舒服,我越來越感覺小胡子過去對我的態度全都是偽裝出來的,他好像就要露出原形了,趕走麻爹隻是第一步。

“這裏黑嗎?”小胡子突然問道,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莫名其妙的冒出這樣一句話,還沒想好如何回答,他又接著說:“夜深了,回去吧。”

整整一夜我都沒有睡好,心裏很亂,天快亮的時候才睡了一會兒。山林裏的清晨涼意很重,灌木還有草皮上全是露水,空氣清新的無法形容,對肺來說,絕對是種不可多得的享受。

我們又走了一個上午,到午飯時候離這片密林的邊緣已經很近了,最多兩個小時就能走出去。可能行程太順利,反倒讓人覺得有點意外,和尚就對梁子說:“你小子老是說林子裏如何如何,好象動不動就要丟命,我看沒那麽誇張吧,走了這麽久,屁都沒見一個。”

“沒事最好,林子裏如果真有什麽事,人再多都招呼不過來,這種林區其實差的遠,隻能算小兒科,不信的話問問韓雲洲,越南緬甸那邊走玉幫的人輕易都不敢進林子,一旦走的深了,幾十個人不聲不響就能悶在裏頭。”

路上一直沒有出現意外,讓我們緊繃的心稍稍鬆散了一些,和尚還有老龔梁子他們時不時的低聲交談幾句。小胡子和槐青林走在一邊,那個來曆不明的江塵始終保持沉默,我的眼力不行,看不出這個人的深淺。

在這樣的環境下肯定不可能精準的走一條完全與路線吻合的直線,要繞路,所以路程也無形中伸長了很多。我們出發之後一直走了兩個小時,然後在一片林間的小間隙帶這裏暫時休息,大家帶的東西太多了,很消耗體力。

到了這裏,林子外麵的風就一陣一陣的吹了進來。頭頂上連綿不絕的樹冠象一片綠色的海,隨著山峰上下微微的起伏。

也就在這個時候,麻爹突然拍拍我,斜指四十五度,對我說:“天少爺,那是什麽玩意?”

我抬頭去看,隊伍裏好幾個人可能同時都發現了我們頭頂的一些異常。我抬頭望了一下,卻什麽都沒看見,除了樹還是樹。麻爹說我看的方向不對,又給我指了指,這次真看見了。

這片林間間隙帶的邊緣處,一棵十幾米高的樹上並排吊著兩根一米多長的枯樹幹,隨著林間的微風輕輕擺動。沒有林蔭的遮擋,兩根枯樹幹就很明顯,好像一個十幾米高的巨人,手裏拎著兩根棒槌。

按道理說,兩根枯樹幹不會自己跑到那麽高的樹上去,山裏的野物也沒這麽大本事,除非是人為,我們知道目前走的路線是路修篁和西夏人幾百年前就走過的,可能會偶爾留下一些無法被時間消抹的痕跡,但把枯樹幹吊到那麽高的樹上是種比較反常的舉動,無形間就引起大家的注意。

這可能會是過去走過這裏的人留下的路標,也可能是一種信號,但信號究竟包涵什麽意思,我們無法理解。

大家都在看,小胡子也和槐青林站在人群的後方。槐青林的臉在一點陽光的折射下,泛出一股很病態的白,他眯著眼睛掃視了幾眼,嘴裏就吐出一個字。

“人。”

“什麽?”和尚他們幾個人的眼睛一下子睜圓了:“上麵吊的是人?”

“人?”

我也感覺很怪異,搶過老龔手裏的望遠鏡,鏡頭內的景物馬上變的大而清晰,樹上吊的樹幹還在隨風而動,仔細一看,好象真跟槐青林說的一樣,是兩個人形的東西,但又不完全象人,大家輪流看了一下,都看不清楚究竟是人還是樹幹。

如果樹上吊的隻是兩截枯樹,倒也沒什麽,如果真是人,那就必須弄明白,起碼要查看一下人是怎麽死的,尤其這種很怪異的死法,真要圖省事,糊裏糊塗的混過去,說不定下一個被吊上去的就是我們自己。

所有人散開朝那棵大樹圍了過去,一直走到離它很近的地方,再抬頭看樹上吊的東西,我就覺得頭皮有點發緊,因為那兩截枯樹幹竟然隱隱約約的顯現出纖細的四肢。樹實在是太高了,站在地麵上看都看不清楚,更別說把東西弄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