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2 歸去來兮
502??歸去來兮
兩天後,羅毅來了白茅村,在甘雨亭的陪同下,給蔡榮基上了祭奠。蔡榮基的遺體已經用棺木裝斂起來了,一直停放在白茅村的一所大房子裏,尚未下葬。羅毅來到蔡榮基的靈前,依著當地的風俗,跪在地上拜了幾拜,哭得像個孩子一般,讓甘雨亭也不覺動容了。
“羅營長,人死不能複生,你節哀吧。”甘雨亭對羅毅勸道,他這樣勸解倒也有些怪異,本來應當是羅毅勸他才是,結果卻反過來成了他勸羅毅了。
“都怨我”羅毅自責地說道,“如果是我親自去就好了,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蔡兄尋此短見的。”
蘇曉峰在一旁低著頭說:“羅子,怨我,我當時就在蔡師長身邊,沒想到他會這樣做。如果我早想到,怎麽也能阻止住他的。”
甘雨亭道:“羅營長,老黑,你們也別責備自己了,這幾天,我想過了,師長是早就想好了要與城同亡的。他是為了讓我們大家突圍,才向薛長官發了抗命突圍的電報,但在他自己的心裏,根本就不願意抗命。他說過,這是軍人的榮譽。所以,能夠死在常德城頭,也是師長的心願。”
羅毅點點頭:“這個結果,也許更好吧,勝似於事後再麵對各種‘陰’風濁‘浪’了。”
“什麽‘陰’風濁‘浪’?”甘雨亭不解地問道。
“老甘,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了,你一定要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羅毅把甘雨亭帶出蔡榮基的靈堂,在一對石墩子上坐下來,用凝重的神情對甘雨亭說道。
“羅營長,有什麽事你就說吧,我老甘現在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甘雨亭說道。
羅毅歎了口氣,道:“老甘,我們剛得到線報,這一次雖然常德失而複得,但中間常德失陷一事,讓委員長在盟友麵前丟了麵子,委員長下令要徹查此事。現在軍委會已經得出結論,常德失陷是由於蔡師長違抗軍命,擅自突圍導致的,所以所有的責任全部由蔡師長承擔。”
“什麽?”甘雨亭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守了20多天時間,全師隻剩下這幾百人,倒反而成了罪過了。如果丟掉一個常德就算是罪過,那麽半個中國都淪於敵手,又該是誰的罪過呢?”
羅毅苦笑道:“天威難測,委員長發了話,誰還敢說什麽?我倒是聽說有幾位將領幫蔡師長說了幾句話,但作用不大,軍委會仍然堅持要給蔡師長定罪。”
“定罪?我倒想聽聽,他們定的是什麽罪?”甘雨亭冷笑道。
“貪生怕死,臨陣脫逃。”羅毅說道。
“貪生怕死?”甘雨亭怒極生狂,哈哈大笑起來,“如果貪生怕死,那我們還在常德死守幹什麽?如果貪生怕死,師長怎麽會以身殉城呢?”
“軍委會認定,蔡師長殉城的舉動是畏罪自殺。”羅毅緩緩地說道,說實話,他此時心裏的憤怒一點也不比甘雨亭要少。他清楚地知道,蔡榮基之死,完全是被‘逼’無奈。為了保全手下殘餘官兵的‘性’命,蔡榮基不得不棄城突圍,但這樣一來,就坐實了臨陣脫逃的罪名。他不願意讓這樣一個罪名敗壞了自己戎馬一生的清譽,因此隻有以死明誌。誰料想,他甘願一死,卻仍然無法洗脫罪名。這個世界上顛倒黑白的事情並不少見,但這樣讓一個犧牲的英雄名譽‘蒙’塵的事情,也實在是令人發指了。
“薛長官是什麽態度?”甘雨亭問道。
羅毅道:“薛長官現在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軍委會也在對他進行彈劾,所以他恐怕也無力出來幫蔡師長說什麽話了。事關委員長的態度,薛長官又能如何?”
甘雨亭又問道:“現在師長人也已經死了,就算定罪,他們又能如何呢?莫不是還要把師長拉回去鞭屍?”
羅毅道:“據心雨向我透‘露’的情報,中統方麵有一些人對這件事很積極,為了迎合上峰的意思,他們給蔡師長羅織了貪汙軍餉和走‘私’等罪名,打算到蔡師長在贛州的家裏去進行調查,挖地三尺,找出蔡師長藏在家裏的金條和美元。蔡師長的夫人和孩子據說已經被軟禁在家裏了,出‘門’都有特務跟著。”
“我草”甘雨亭終於爆發了,“中統這幫人我了解,他們當初自己走‘私’緊俏物資,被我們師查獲過,所以他們對蔡師長一直都有芥蒂。過去礙於蔡師長手上有兵權,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現在蔡師長沒了,他們也就肆無忌憚了。羅營長,你借我200人,我現在就起程去贛州,如果有誰敢動蔡夫人和蔡家幾個公子一指頭,我老甘舍出一身剮,也要把這幫王八蛋一個一個給活剝了。”
羅毅說道:“老甘,你別衝動,你現在的身份也很敏感,回頭中統給你安一個逃兵的罪名,恐怕你連人身自由都會失去,更別說保護蔡師長的家眷了。”
甘雨亭道:“失去人身自由有什麽了不起的,大不了拚一個魚死網破,我也算是為師長盡忠了。我倒要讓天下人看看,他們是如何對待抗日將士的。”
羅毅道:“老甘,你別急,蔡師長的事情就是我們突擊營的事情,我們突擊營肯定不會坐視不管的。我是這樣打算的,明天我親自陪你送蔡師長的靈柩去贛州。我們在贛州給蔡師長辦一個葬禮,讓他入土為安,然後,咱們再一起把蔡夫人和幾位蔡公子救出來。至於以後如何安排,我們聽蔡夫人的意見再定,你看如何?”
甘雨亭站起身來,對著羅毅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謝,容甘某日後相報。羅營長,蔡師長說了,認識你是他一生的榮幸。難為你能夠替師長考慮得這樣周全,師長沒有認錯人啊。”
第二天一早,羅毅和甘雨亭一道,帶著200名突擊營士兵以及蔡榮基生前的幾名衛兵,護送著蔡榮基的靈柩上路了。還未離開鹹寧的那些國軍官兵紛紛前來送行,大家一齊向蔡榮基的靈柩行軍禮,一個個出生入死的漢子全都淚流滿麵。羅毅知道,他們的淚水中除了包含著對蔡榮基的懷念之外,還有對這支虎賁雄師落到如此境遇的感傷。
從鹹寧到贛州,一路上都是國軍控製的地麵,突擊營一行乘著五輛大卡車,護著一副靈柩從路上開過,格外引人注目。在出發之前,羅毅給薛長官發了一封電報,說明自己打算護送蔡榮基的靈柩前往贛州,請求薛長官給予放行。薛長官收到電報後,當即下令,沿途部隊對突擊營的送靈車隊一律放行,不得以任何借口予以刁難。薛長官在電報中還說到,自己礙於身份敏感,不能親自去贛州參加蔡榮基的葬禮,但蔡榮基身後之事所需要的所有開支,他可以全部承擔。
薛長官對於蔡榮基之死是十分內疚的,他沒有能夠讓援軍及時趕到,在最後關頭又出於對自身地位的考慮而沒有同意蔡榮基的棄城請求,這是導致蔡榮基不得不自殺殉城的原因。如果當時薛長官能夠頂住壓力同意蔡榮基棄城,蔡榮基也就不會尋此短見了。但薛長官也知道,如果當時他真的同意了蔡榮基棄城,那麽現在委員長的所有怒氣都將發泄到他的頭上,可以這樣說,蔡榮基是用自己的生命,替薛長官擋了官場上的子彈。
仗著薛長官提供的尚方寶劍,羅毅一行在國軍防區內暢通無阻,沿途的國軍部隊和一些地方政fǔ聽說是蔡榮基的靈柩通過,也紛紛到路上迎送,給予這位抗日英雄以最高的禮遇。不管高層如何從政治上考慮,蔡榮基死守常德的事跡在民間是廣為傳播的,在大家的心目中,蔡榮基都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根本不是什麽貪生怕死之輩。
“公道自在人心啊。”甘雨亭看著路邊行軍禮相送的國軍士兵,不由得感慨萬千,“師長如果在天有靈,也應當覺得欣慰了。”
羅毅說道:“老甘,你放心,曆史是人民寫的。千秋功罪,自有曆史去評說。高層的那些小動作,遲早是會被曆史唾棄的。”
甘雨亭道:“唉,我真恨自己沒有死在常德,也省得去看這世態炎涼了。”
羅毅道:“老甘,你可千萬別有這樣的想法,現在出了這種事情,你就更不能有什麽閃失了。蔡師長的家眷還需要人照顧,我們突擊營畢竟不是國軍,有些事不太方便,最方便的還是你啊。”
“我明白了,有我老甘在,肯定不會讓蔡夫人和蔡公子受苦的。”甘雨亭答道。
“營長,有位國軍兄弟要見你。”警衛員邵平過來對羅毅說道。
“帶他過來。”羅毅說道。
少頃,一名國軍的下級軍官在邵平的引導下來到了羅毅的麵前,他向羅毅敬了個禮,說道:“報告羅將軍,我奉我們師長之命,請羅將軍一行屈尊到我們營地一敘。”
羅毅搖搖頭:“請替我感謝你們師長的好意,麻煩你回去報告一聲,我們護送蔡榮基師長的靈柩回原籍,不便逗留訪客。”
那名軍官道:“我們師長和羅將軍是故‘交’,和蔡師長也有‘交’往。我們師長說,蔡師長孤軍守城,最後以身殉城,堪為**軍人之楷模。這一次聽說蔡師長的靈柩從我們防區過,我們師長特地在師部設了祭堂,將率全師軍官集體祭拜蔡師長,請羅將軍成全。”
羅毅心念一動,問道:“你說你們師長與我是故‘交’,恕羅毅眼拙,不知道貴師長是哪位故人。”
軍官答道:“我們師長是林竣將軍,曾在長沙戰役中與羅將軍共同浴血數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