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廖忠……”

高闖沉吟著繼續道,“到底隻是他私德有虧而已,於燕北,於本王,並無不忠之處,也沒有觸犯燕北的刑律。那就發回由廖老大人處置,本王就不做主了。”

肖絳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同時直愣著耳朵,因為知道重磅決定要來了。

“劉女於眾目睽睽之下施毒行刺,其罪當誅,若不誅,有違了燕北禮法,人心不服。”

眾目睽睽。

肖絳注意到了這四個字。

這說明高闖是有心寬宥劉女的,但是劉女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行刺,如果沒個說法,於國於民就沒有交代。而且,對往後再發生這種事情也沒有一個警示和懲戒的作用。

身為一個王者,如果沒有雷霆手段,一味的仁慈寬厚,心地善良,往後還有什麽威信可言呢?何況燕北是個尚武之國。

所以身為帝王也挺難的,除非那種任性胡為的,否則一言一行都牽連到方方麵麵,其實有很多時候身不由己。

就像此時的高闖,就算心有寬恕之念,但於治國的獎懲分明處,也絲毫不能含糊。

但,任何法律條文中都羅列了犯罪的行為和受到懲罰的名目,可也有相應的減刑和從寬條件。

從法律的目的上來說,這是為了讓罪犯在從事犯罪活動的過程之中,還保有著一絲善念,以此來防止出現極端傷害的情況。

說到底,法律的初衷也是為了保護弱者的。

果然,高闖停頓了一下又說,“但是,劉女有三子為國捐軀。特別她的第三子,本來已經撤離戰場,卻為了營救滯留於後的同袍而死,最後屍骨無存。他們與國,與社稷,有大功。本王已經派人查證,那三人的撫恤,劉女沒有收下,反而盡數捐給了保善堂,資助孤寡老弱,與民為善,也是功。”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不禁歎了口氣,“而且身為一個當娘的,三個兒子都血灑疆場,又為不懷好意的他人蠱惑,其情,可憫。”

“是呀,三個兒子都死了,她備受打擊之下腦筋一定出了問題,恐怕有點瘋癲。”肖絳也找補道,“說到底,她也是被人利用了。其實最可恨的是那個利用一個悲傷又瘋癲的娘親的惡人,抓到之後才是當誅!而且誅了又誅!”

高闖知道肖絳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給他提供了更多更好的減刑借口。

但是什麽叫誅了又誅?

算了,反正了解了之後就發現,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怪趣的人啊。

“我說了幾個折刑的條件?”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一攪和,他有點亂了。

肖絳扳著手指給他算,“三子為國捐軀,有軍功;她盡數獻了撫恤金,有善德;被人利用算是從犯;而且她因為兒子死絕受了刺激,腦筋有問題。這還不算她自己當年為燕北征戰無數,隻不過隱居而去,都沒有領過功……”

“還有一個最重要的。”

“什麽?”

“犯罪之後,劉女明顯的悔過之意,並且主動交代了那個幕後主使之人的情況,也算帶罪立功了。”高闖說。

“那足足有五點,不對,是六點乞情折刑的條件……”肖絳張著五指,舉著一隻手,不夠,又添上另一隻手的一根指頭。

“按燕北律法,她應該判杖一百,流一千裏。”

一般重罪流三千裏,但燕北沒有那麽大的麵積……肖絳想。

高闖轉開眼睛,不看她那可愛的模樣,隻點了點桌上的一本書,厚厚的一大本,上頭明晃晃的寫著三個字,《燕北律》。

原來他早就確信劉女的供詞是真實的,而且也做好了決定。隻是期間的程序不能省略,他也不能徇私妄為,必須要有理有據,讓各方心服口服。

“王上好厲害!”肖絳這一句讚的卻是由衷,“不僅武功好,是百勝戰神,居然還那麽熟悉刑律啊!”

妥妥的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學霸!

處在高闖這個位置上,被各色人等大拍馬屁的時候多了,他已經非常習慣。

但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有點尷尬,下意識的清了清喉嚨掩飾,心裏卻有點莫名其妙的愉悅。

可能因為,這句話是眼前這個從來不尊重王權的女人說的吧。

“劉女要傷害燕北,率先卻想傷害的人是你,而且差點成功。可本王觀你之意,似乎還為劉女免了死罪而感到高興,這是何意?”高闖望著肖絳亮晶晶的眼睛,見她的開心是真心實意的,不禁問道。

“大約就是婦人之仁。惻隱之心吧?”肖絳半開玩笑地說,然後又正了正神色,“仔細想來,她也不過就是個可憐人。雖說可憐人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與律法和國法處,該怎樣便怎樣,可她並非十惡不赦之輩,如果能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也不錯。導人向善,才是國法與律法設立的初衷不是嗎?”

“難得你這般通透。”高闖點頭,很有些讚賞。

他見過的大家閨秀多了,燕北的,武國的,越國的甚至西域和北差的,有她這般見識的卻少。

肖絳卻說,“這也是因為劉女運氣好,王上被諸神護佑,她的行為沒有造成惡劣且不可挽回的後果。倘若王上真的有點什麽事情……哪怕就掉了那麽一根頭發,我也會親自跟她拚命的。傷了我們王上,那就是罪大惡極!罪不可恕!這回得誅了!必須的!”

她這馬屁拍的好假,但是假的那麽理直氣壯而且真實無比,甚至讓高闖有點覺得,如果他真有什麽事,這女的確實會為他誓死報仇。

他的臣子,他的手下,甚至他的百姓,他相信也有很多會這樣做。隻是從這個女的嘴裏說出來,卻讓他心裏很舒服。

不知不覺中,這個女的,這個經常說點小謊言又很賴皮的女的,這個一腦子古怪想法,偏偏有時候又很直率的女的,如果想哄他,就有本事哄著他非常開心。

“本王真被毒死了,你肯定第一個陪葬的,輪不上你去報仇了。你剛剛才不是說了,不管本王願不願意,和你已經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要倒黴就一起倒黴吧。”他輕哼,對肖絳的表忠心表示不屑。

可是就連這句話說出口,心裏都無比熨帖。

終於,不再是一個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