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孤月x吟無霜】1o
“大師。”在小島的入口處,幾個黑衣男子正守著一艘貨船在等,見著他後笑容滿麵道,“你要的東西我們都帶來了。”
“不錯。”千機言遞過去一摞銀票,“依舊卸到老地方,小心一些。”
“是。”黑衣男子接過銀票,喜滋滋道過謝後便想走,卻又千機言被叫住,問道,“外頭最近有沒有什麽異常?”
“沒有。”黑衣男子搖頭,“和往常沒什麽區別,自從大師布下迷陣之後,這一帶便安靜得很,莫說是人了,連隻水鳥都飛不進來。”
“回去告訴你家大王,這幾日注意著些。”千機言吩咐,“若是遇到有人想硬闖進來,格殺勿論。”
黑衣男子點頭領命,將貨船上的東西卸了下來。
千機言看了一陣子,便又轉身回了前廳。
聽到他進來,吟無霜神色清冷,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千機言或許是這江湖上最會製香的人,也是最會雕刻的人,卻一定不是最會治病的人。雖然及時上了藥,但吟無霜臉上的傷口顯然不會在一天內痊愈,紅色傷疤在白皙的臉上尤顯刺目,千機言看在眼裏,幾乎連手都要發抖。
前幾年的時候,他也曾找到過一個舞娘,麵容美麗身姿妖嬈,好不容易拐來這島上,原本想著能做出最好的作品,誰曾想最後竟會因為她指尖一個小小的傷口,導致全身都開始腐壞,最後不得不付之一炬,想到這一點,千機言心裏便更加焦灼,整日裏圍著吟無霜轉,簡直恨不得學會仙法,將他的傷痕一把抹平。
大概是由於太過擔憂他臉上的傷口,千機言幾乎已經忽略了外界所有事情。從小時候第一眼見到吟無霜開始,便一直夢想著能將他永遠留在身邊,把容顏凝固在最好的時光中,這麽多年不斷練手搜尋,最終目的便是要在將他製成人偶時不出意外。好不容易掌握了所有技術,原本覺得已經快要夙願以償,卻沒料到他的性子居然會如此烈。
“這麽美的一張臉,你怎麽舍得毀掉,怎麽舍得?!”四日之後,血痂雖然已經脫落,那道鮮紅傷疤還是沒有淡去的跡象,千機言心急如焚,整日握拳在屋裏轉圈,眼底一片猩紅。
“你若再吵,我便再毀一次給你看。”吟無霜麵無表情看著他。
“好好,我不吵,我不吵。”千機言聲音驟然放緩,哄嬰兒入睡一般囈語,“你不要衝動,這張臉是老天的傑作,你不能毀掉,無論如何也不能毀掉……”片刻後又猙獰咆哮,“這張臉若是毀了,那我便讓你在餘下來的每一天裏,都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吟無霜閉上眼睛,不想再看他因為湊到自己麵前,而導致無限放大的醜陋麵孔。
經過這幾日的調息,他內力已比先前平穩了許多,化功散的藥效也退了個七七八八,掙斷捆住手腳的寒冰鐵索已經綽綽有餘,但卻沒有足夠的把握將千機言擊敗。所以也就依舊不動聲色繼續運功,等著合適時機到來。
而在另一邊的蘭家礁,由於有蘭老夫人在,所以連城孤月的功夫也很快便恢複過來,雖說中間受了不少苦,但和當初心裏的疼相比,也實在算不了什麽。即便那夜是親眼看見大船爆炸,但這幾天下來,他卻越來越堅信吟無霜一定還活著,否則那幕後之人大可以在船上直接埋**,沒必要費時費力將自己引開。而既然對方將自己引開了,就說明隻有一種可能性——這樣更方便他們將人擄走。畢竟一個高手還可能因為一時恍惚而受暗算,但若是兩個高手加起來,莫說是這江湖中,就算是尋遍世上,隻怕也難有人能與之為敵。
“也恢複的差不多了。”這日替連城孤月針灸完之後,老夫人道,“今晚好好調息一夜,明日便會沒事了,這些日子你一直在與阿溪商議出海之事,如何了?”
“喪魂灣迷霧重重,沒人知道裏麵究竟是什麽。”連城孤月道,“不過蘭兄說蘭家的商船經常會在附近路過,所以我們打算先假意迷路,混進去看看狀況。”
老夫人點頭,幫他拔掉最後一個根銀針,“記得凡事務必小心。”
“多謝老夫人。”連城孤月額頭有些冷汗,唇色發白,顯然也是忍痛許久。
“你倒真像是十三娘的兒子。”老夫人一邊收拾藥箱一邊道,“一樣寧可自己強忍著疼,也不願出聲示弱。”
“不是不願示弱,而是本該如此。”連城孤月道,“否則一個大男人,受了傷便呻|吟不斷,成何體統。”
老夫人道,“原來你也覺得你娘是個男人。”
連城孤月心塞。
他並沒有那麽說。
老夫人又道,“我當年也是如此認為。”
連城孤月:……
當年沒打起來真是萬幸。
“我先前以為,像她那樣的刁蠻之人一定嫁不出去。”老夫人繼續道,“但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比我先成親。”言語之中頗有幾分落敗的惋惜感,又看了眼連城孤月,“居然連兒子都比我的高。”
連城孤月已經可以推測出,自己的娘親和蘭老夫人當年是何種驚天動地的攀比場景。
“嫁到長白山,就真的不能再出來了?”蘭老夫人問。
連城孤月搖頭,“此番救無霜出來後,我回去自會廢掉此規矩。”
“那敢情好啊。”蘭老夫人道,“否則豈不是成了必須我去看她。”
連城孤月笑笑,“我娘一定會很願意前來。”
雖說當初成親時認了連城家的規矩,但誰又會願意一輩子待在山莊裏,這麽多年來,娘親幾乎很少提起年輕時的事情,隻怕不是不想提,而是不敢提——與其說起一個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倒不如將自己永遠封進殼裏。
“母親,連城兄。”兩人說話間,蘭溪推門走了進來,“有客到。”
老夫人皺眉,“又是李夫人要找人打牌九?”
“不是。”蘭溪搖頭,“是染霜島的人。”
此言一出,不僅是連城孤月驚喜,老夫人也意外萬分,“鬼手神醫真的派人來了?”
“並非派人前來。”蘭溪笑道,“而是鬼手前輩親自來了。”
蘭家礁前廳裏,兩隻巨大的金色鳳凰正在懶洋洋曬太陽,尾羽一個賽一個華麗,微微上挑的鳳目中,除了慣有的冷豔之外,還夾雜著幾分不滿與遺憾——還以為要出遠門,沒想到還是在海島,而不出海島就意味著見不到弟弟!
見不到弟弟什麽的……大鳳凰施施然踱步,然後踢了一下空氣,假裝那裏有個小毛球正“嗖”一下飛上房,並且委屈啾啾!
另一邊,鬼手神醫正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想什麽事情。
“前輩。”片刻之後,蘭溪匆匆折返,一道來的自然還有連城孤月與蘭老夫人。
兩隻大鳳凰展開翅膀,飛到了樹上,好方便凡人瞻仰。
蘭老夫人果然很給麵子,震驚道,“這是神醫的座騎?果真是神仙啊。”
其實是從蓬萊星鬥真人那裏借來的,但這種事也不必細說。鬼手神醫很是冷靜,道,“吟門主找到了嗎?”
“沒有。”連城孤月搖頭,“我們打算後天出海。”其實他原本是想越早越好的,但蘭溪說蘭家商隊出行都極有規律,突然改變必然會招來懷疑,所以隻好等。
“在蘭家派人來之前,我已經接到了消息,說船隻出了事。”鬼手神醫道,“喪魂灣四周皆是迷霧,雖說不利於我們搜尋,卻也有個好處。”
“什麽?”連城孤月問。
“迷霧重重,我們找不到他們,但是他們也未必能看得清上頭。”鬼手神醫道,“尤其是無月無星的夜裏,對我們就更有利。”
“前輩的意思,是乘著鳳凰在空中找?”連城孤月領悟。
鬼手神醫點頭,“就算再神出鬼沒,也不過是凡夫俗子,晚上總是要點燈。”在漆黑一片的夜裏,要找出霧霾下的星點燈火,並不是一件難事。
“按照天相,今夜便可以行動。”蘭溪道,“不如我先與前輩去一探究竟?”
“我去。”連城孤月道。
蘭溪原本想說他傷還未好,不過想了想卻又作罷,畢竟一來有鬼手神醫一同前往,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二來他心裏惦記著吟無霜,想來勸也勸不住。
鬼手神醫替他試了試脈象,道,“有些體虛,不過功夫底子不錯,誰教出來的?”
連城孤月道,“自家的師父,並非江湖中人。”
“先前在中原之時,便曾聽說過連城一族的傳聞。”鬼手神醫道,“沒想到二十餘年後,竟會在南海遇到長白山後人。”
“家父在世之時,也經常會提起外頭的諸位江湖前輩。”連城孤月道,“隻可惜連城一族祖訓嚴苛,他平時大半時間都在山莊,無法輕易出入江湖。”
鬼手神醫先前已經從秦少宇口中得知了一些關於連城孤月的事,此番見到,更覺得他的確是江湖年輕一輩中少有的佼佼者,武功高強談吐不俗,又隨性灑脫不拘禮法,心裏也便多了幾分喜愛。晚些時候更是親傳內力,以助他早日打通鬱結之氣。
“多謝前輩。”連城孤月調息完畢後,覺得全身都輕鬆了不少。夜色漸深,天幕果真一片漆黑,幾乎連一絲星光也沒有。
兩隻大鳳凰正蹲在院中,等著帶兩人前往喪魂灣附近查看,其中一隻看上去略凶,因為它想睡覺。
想睡覺卻沒得睡,這真是非常值得不高興一番。
沒睡醒的毛球最多就裹著棉被,趴在小窩上生氣啾啾,但沒生氣的大鳳凰顯然就不一樣了,為了安撫它,神醫道從布袋裏拿出一些東西,一塊塊喂給它。
蘭溪見狀好奇走過來,問,“是靈芝嗎?”畢竟這可是鳳凰啊!
神醫道,“豬肉幹。”
蘭溪:……
為什麽好像和傳說中不太一樣。
吃完豬肉幹的大鳳凰心情果然就好了一些,施施然踱過來,用腦袋蹭了蹭連城孤月,眼神非常冷豔。
“走吧。”鬼手神醫道,“也差不多了。”
連城孤月縱身躍到鳳凰背上,一聲清亮鳴叫後,兩隻金色鳳凰揮動雙翼騰空躍起,瞬間便消失在了漆黑夜色中。
茫茫海麵上,時不時會有藍色幽火閃爍,隨著浪潮逐漸升起,而後又依次熄滅,地府般透著詭異。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連城孤月一直盯著下頭,生怕會錯過一絲光亮,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片星點橙色光暈終於在黑暗中闖入眼簾,雖說很是模糊,卻絕對不是正常海麵應該出現的狀況,於是心裏瞬間一喜。
鬼手神醫與他對視一眼,也微微點了點頭。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兩人並未離得太近,隻是圍著那片光亮飛了幾圈,確定下頭的確是有人後,便離開了那片迷霧區域,重新回到了蘭家礁。
“這裏?”蘭溪看著地圖上被標出的區域,“在喪魂灣沒有迷霧之時,這裏倒是的確有一片荒島,不過倒也不大,最多能住五六十口人。”
“能想辦法進去嗎?”連城孤月問。
“進去倒是能進去,但畢竟是對方的地盤,我們硬闖難免吃虧。”蘭溪道,“不過他們應該會經常出來,因為這附近沒有淡水,隻能去臨近的海岸才能找到水源。”
“按照我們的記錄,白天這片海域很少見到船隻。”另一邊的女子道,“十有八|九是晚上才會出動。”
“不然我們輪番守著?”蘭溪道,“若是想要不為人所知,那麽要取水的船隻便不會太大,最多是中等大小,一次也裝不了多少淡水,一定需要經常出海。”
“也好。”鬼手神醫點頭,“先守個三天,沒有收獲再言其他。”
連城孤月點點頭,眉毛有些微微皺起。
“放心吧。”鬼手神醫拍拍他的肩膀,“對方如此處心積慮,為的就是將吟門主擄走,定然不會是為了要他性命,不在乎這一兩天,來硬的對我們沒好處。”
“我知道。”連城孤月點頭,“多謝前輩。”
“也是我安排欠妥。”鬼手神醫歎氣,“沒預先想到你們是初來乍到,所以不認識染霜島的船工。”
“前輩言重了。”連城孤月低聲道,“此事與染霜島並無關係,是我太過大意。”那夜根本就不該離開他身邊,若是一直守著,隻怕對方也沒機會動手。
隻是事到如今,心中再後悔也於事無補,隻有想盡一切辦法,先將人救出來再說。
在此後的幾天裏,兩隻鳳凰一直帶著幾人輪番在夜空盤旋,等著一切有可能出現的蛛絲馬跡。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第三天的夜裏,終於看到有一艘船隻穿破迷霧,朝著南邊一座海島急速行駛,停靠在岸邊後,又從船上咕嚕嚕滾下來十餘個木桶,依次排在了岸邊,顯然正是為了取淡水而來。
五六個黑衣人每人拎著兩個木桶,前往海島深處一片樹林裏取水,隻留下一個人看管船隻。須臾之後他大概有些內急,於是解開褲腰帶一邊吹口哨一邊小解,隻是問題還沒解決完,一把冰冷匕首便抵在了頸邊,“老實點!”
“你,你是誰?”那人被嚇了一跳。
“少羅嗦!”連城孤月蒙著麵,壓低聲音道,“你是天煞宮的人?”
“是啊!”聽他這麽說,對方語調中竟然還有些興高采烈,“你也聽說過我們嗎?”想了想又道,“不過我們不叫天煞宮,叫天煞青龍猛虎七十二宮。”
“吟無霜呢。”連城孤月問。
“吟無霜……吟門主?”對方聞言愣了愣,然後恍然大悟,“你也是想娶他的吧?”
“人在哪裏!”連城孤月將匕首貼近了些。
“唉唉,你冷靜一點啊!”對方趕緊縮了縮脖子,生怕被割斷喉嚨,然後道,“你是不是從哪裏聽到了傳言?我家大王是想娶吟門主沒錯,但是沒娶成啊,兄弟們提親都被打了出來。你是不知道啊,吟門主他有個男人,凶神惡煞武功還高,可嚇人。”
連城孤月:……
“我家大王正為此事嘔著氣呢,真沒娶到。”怕他不信,那人又趕緊道,“我沒說謊,拿我娘的名節發誓。”
“孫九天在哪裏?”連城孤月又問。
“啊呀。”對方大驚失色,“你居然敢直呼我家大王的名字,難道就不怕天降驚雷。”
連城孤月手上有用了三分力。
對方識趣閉嘴,然後道,“原本島上都已經準備好要辦喜事了,誰知吟門主居然不答應,我家大王為此倍受打擊,整日都鬱鬱寡歡,後頭幸好大師算了一卦,說吟門主與他是有緣無分,這次未必是壞事,隻要他肯勤加修煉,將來一定能早日飛升,想娶多少美人都有,於是我家大王就閉關辟穀了。”
“大師?”連城孤月聞言皺眉。
“是啊。”對方點頭,“是我家大王的師父,從海裏來的老神仙,我們的功夫都是他教出來的。”
所以此人也就是當日那個大盜雷勇的師父?連城孤月心裏一動,道,“他人在哪裏?”
“你到底是誰啊?”見他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對方有些不高興了,“我都說了吟門主在東北,你若是想娶,盡管上門提親便是,我們大師又不能幫你娶親,你管他在哪裏。”
遠處傳來陣陣腳步聲和說話聲,顯然是取水的人已經回來,連城孤月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將那人一掌拍暈,而後便隱匿在了黑暗中。
那夥人走近之後見到同夥昏迷不醒,果然都嚇了一跳,趕忙丟下水桶過來想看究竟,卻隻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而後脖頸便一陣劇痛,頭一歪昏了過去。
解決完這些人後,連城孤月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哨吹響,過了一陣子,便有兩隻大鳳凰穩穩落在了他麵前。
蘭溪從其中一隻鳳凰背上跳下來,與他一道將那幾個黑衣人捆起來丟到船上,連夜帶回了蘭家礁——總歸那處海域經常會有激流漩渦,沉船也並非是全無可能。
另一邊海島,吟無霜靠在鐵柱上,看著周圍天光漸漸亮起,在桌邊沉睡的千機言也睜開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前查看他的傷口。小心取下沾滿藥膏的紗布之後,看著那條細細粉粉的傷痕,千機言雙目毫不掩飾再次充滿了失望。
吟無霜看著遠處,目色一如既往冰涼。
這幾日時間下來,他比先前更加清瘦了幾分,下巴尖尖的,唇色也有些發白,叫人看一眼就心生憐惜。千機言更是對他萬分膜拜,每日除了上藥之外,連多餘的觸碰都不敢有,隻是坐在椅子上癡迷看他,經常一看便是一個時辰。想到不久後便能將他做成人偶,就連心都不可遏製開始激動發抖,雙目中光華流轉,像是擁有了全世界最美好的東西。
“我要去海邊。”這日下午,吟無霜突然開口。
“什麽?”正在盯著他看的千機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吟無霜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去海邊。”
“不可能!”千機言神色陡然變利,“我不會放你走!”
“你若不讓我去海邊,我便死給你看。”吟無霜冷冷看著他,“臉上這道疤,也就永遠別想恢複。”
“你敢!”千機言厲聲尖叫,然後又生生遏止,柔聲細語道,“告訴我,要去海邊做什麽?”
吟無霜道,“燒紙。”
千機言聞言皺眉。
吟無霜麵無表情看著他。
“我去幫你燒,我去。”片刻後,千機言哄他。
“與他成親的人是我,不是你。”吟無霜語調冰冷。
千機言死死握拳。
“就算被你捆住手腳,我也有的是辦法自我了斷。”吟無霜道,“你能防的了我一時,卻未必能一直防著我。”
千機言深吸一口氣,臉上表情又重新猙獰起來。
吟無霜目光如刀。
“好。”良久之後,千機言深吸一口氣,“我去派人買紙,燒完之後,你也就將他徹底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