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城被幾個粗使的婆子抬回淺雲居的時候,絲竹、落紅、柔菊正圍坐在路邊做針線。

她們見林婉城這幅模樣,不由奔過去。絲竹拽著安蘭急道:“這是怎麽回事?小姐出門時還好好地,怎麽去了一趟榮華堂就弄成這個樣子?”

安蘭麵上雖還算鎮定,心裏卻早已似滾油在煎。她衝門外一使眼色,沉聲道:“不要說這些沒用的,趕快去保安堂請白大夫才是正經!”

絲竹抬頭一看,不曾想佟芷柔竟扶著崔佟氏打簾子進來,後麵還跟著幸災樂禍的周姨娘和一貫沉靜木訥的錢姨娘。

絲竹看到她們幾人就覺得心中的怒火“蹭蹭”往上竄,但是安蘭說得對,此時此刻請白神醫回來救命要緊,不能與她們糾纏。

安蘭匆匆給幾人行了禮,就要打簾子出門。

“慢著!”周姨娘卻忽然將絲竹攔了下來,“聽絲竹姑娘剛剛說的話,什麽大夫人去了一趟榮華堂就成了這幅模樣,該不會是疑心是老夫人把姐姐害成這個樣子吧。”

安蘭看一眼笑意盈盈的周姨娘,又瞥一眼臉色深沉的崔佟氏,忙道不敢。

柔菊也趕忙上前賠笑:“姨娘,絲竹這丫頭嘴笨,慣不會說話,鎮國公夫人也曾因此說過她幾句。不過,見她對主子忠心耿耿,也不忍重罰她。”

安蘭聽了這話,不由暗暗皺眉。

果然,崔佟氏冷冷一哼:“你這是抬出國公夫人來壓我嗎?”

柔菊忙道不敢。

卻聽崔佟氏聲音尖銳了起來:“你不敢?還有你們淺雲居的人不敢做的事嗎?”她一指絲竹,瞪著眼罵道,“這蹄子分明話裏話外指責我苛待林婉城,當我是聾的,聽不到嗎?”

絲竹梗著脖子道:“奴婢當真沒有旁的意思,老夫人您非要指責奴婢,奴婢也無話可說。”

崔佟氏立時氣的發抖,她憋得滿麵通紅,手裏的拐杖敲得“砰砰”作響:“你這是說我故意刁難你們主仆?”

佟芷柔趕忙上前給她拍背,板起臉訓道:“老夫人的仁慈,闔府上下誰人不識?你若敢有這樣遭雷劈的想法,真當萬死贖罪!”

絲竹還要辯駁,安蘭卻一把將她拉住,跪在崔佟氏麵前磕幾個響頭道:“老夫人,奴婢是夫人身前的大丫頭,奴婢沒有約束好安蘭,是奴婢之過。這府裏誰人不知,老夫人您是菩薩心腸?求老夫人先寬恕奴婢等人的罪過,容絲竹去請白神醫過府給夫人看診,待夫人痊愈了,奴婢等自當跪求老夫人將罪!”

絲竹經安蘭點播,也回過神來,趕忙順著安蘭的話跪下認錯。落紅、柔菊也跪著求情。

絲竹字字懇誠,聲淚俱下,在場的下人無不動容。錢姨娘也上前一步道:“老夫人,絲竹這丫頭自是萬死不足贖其罪,可是這兩個丫鬟的忠孝之情也著實令人動容。您不如高抬貴手,先替夫人請了大夫再作打算。”

這錢姨娘是安樂侯錢舫的庶女,錢舫祖上曾追隨先皇帝平定西北,立過戰功。偏錢舫是個逍遙自在的人兒,他不愛官、不愛財,隻暗暗分分做一個閑散侯爺。

當初,崔佟氏給崔叔明納妾,本來是不敢肖想安樂侯府的,偏有長錦侯夫人馬氏做了媒,不曾想錢舫竟欣然應允。所以錢姨娘在侯府雖然很低調,但是任何人都要給她三分顏麵。

崔佟氏見周姨娘也來說情,再者時間拖延的也差不多了,就點頭準了請醫之事。不過:“我已請了慶平堂的許誌春大夫過府來給我治腿疼病,等許大夫給我開了藥,就準他給林氏診診脈吧。”

許誌春?他一個主治風濕的大夫怎麽能給小姐看診?還要等看完你的老寒腿以後才準來淺雲居?幾個丫鬟肺都要氣炸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卻見落紅哭著膝行上前。

落紅拽住崔佟氏的裙角,哭的無比淒慘:“老夫人,夫人的病耽誤不得的,老夫人。求您準我們去保安堂請白神醫吧,奴婢一定不會忘記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來生願給您當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恩情啊,老夫人!”

周姨娘拿著帕子掩嘴一笑:“又一個不知死活的。老夫人的話你沒聽到嗎?還要違抗老夫人的命令不成?”

安蘭幾個也趕忙膝行過來,隨著落紅一起磕頭求情。

落紅哽咽道:“可是老夫人,夫人她性命危急,實在是拖延不得啊!”她一邊說,一邊將頭磕的又重又響,額上很快就青紫一片。

崔佟氏卻一腳將她踹開。她不依不饒,繼續撲過去磕頭。

崔佟氏就怒道:“我意已決,你們再敢求情,就不要怪我手下無情!”

落紅的頭磕的鮮血直流,頭發披散著,可她依舊無動於衷,一遍一遍的磕頭,一遍一遍地求情:“老夫人,隻要您能讓白大夫救我們小姐,您就算要奴婢的命,奴婢也在所不惜啊!”

周姨娘冷笑道:“你的命?嗬嗬,你的賤命值幾個錢?還想讓老夫人髒了手?”

崔佟氏也怒道:“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是不是?來人啊,把這個蹄子給我拉出去打!”

人群裏一聲答應,就有兩個壯碩的婆子走上來要將落紅拉出去。

落紅一把將她們掙脫,撲倒在錢姨娘腳下,拉著她的裙角道:“錢姨娘,奴婢知道您是菩薩心腸,奴婢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奴婢求求您!”

錢姨娘看她哭的悲切,不由就動了惻隱之心,可她回頭看到崔佟氏鐵青的臉,最終一咬牙背過臉去了。

落紅知道錢姨娘不肯幫忙,哭喊的聲音更大。周姨娘卻對著兩個婆子狠狠道:“你們都是死人嗎?聽不懂老夫人說的話是不是?還不拉出去!”

兩個婆子慌忙過來拉起落紅往外走,安蘭三個也哭喊著上去求情。可崔佟氏始終緊抿著唇,不為所動。

門外的板子聲“劈劈啪啪”傳過來,伴隨而來的還有落紅撕心裂肺地嚎叫,不過她不為自己求情,一聲一聲哭的淒淒慘慘,全部都是:“老夫人,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們小姐!”

板子直打了五六十下,莟蓉卻掀簾子進來。她道:“老夫人,許大夫已經在榮華堂了,請您過去診脈!”

崔佟氏點點頭,回頭對周姨娘道:“你在這裏看著,哪個賤婢要是敢私自出府,就連她主子一起攆出去!”

周姨娘咧著嘴稱是,一雙眼睛笑的幾乎看不到!

……

林婉城轉醒過來時,已是深夜。

睜眼一看,自己正躺在淺雲居的弦絲雕花架子**,她隻覺得自己渾身滾燙,喉嚨腫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全身所有的關節都酸疼的厲害。

她嚐試著抬一抬手,安蘭立刻跑了過來。

安蘭喜道:“夫人,您終於醒來了。”她一回頭,衝門外喊:“絲竹,絲竹,快把夫人的藥端來!夫人醒來了!”

絲竹答應一聲,就匆匆從爐子上將藥倒出來,端進屋裏。

絲竹的兩個眼腫通紅,她靜默地遞過藥碗,就站在安蘭身後一聲也不坑了。絲竹從來不是這樣文靜的,一定是有什麽事發生!安蘭故意叮囑了不讓她告訴我!一定是的!

林婉城略略一想,心裏就有了計較。她伸手接過安蘭遞來的藥,擰著眉,一仰脖,喝下了,她就啞著嗓子叫苦:“好苦!安蘭,你去幫我拿一碟薑絲梅子吧,許久不曾吃過這樣苦的藥了。”

安蘭答了是,又仔細給她掖了被角,才吩咐絲竹:“好生看護夫人,我去去就回。”

絲竹答應下來,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林婉城見安蘭走遠了,才勉強打起精神問:“絲竹,可是出了什麽事?”

絲竹抬頭看她一眼,淚水立時就噴了出來,她又馬上垂下頭去,咬著牙默默搖搖頭。

一定有事!

林婉城見絲竹不肯回話,凝眉一想,腦子裏頓時靈光乍現:“落紅和柔菊呢?自我醒來,怎麽不見她們倆近前服侍?”

絲竹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

林婉城便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她們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你快告訴我!”

可絲竹隻是大哭,半點風也不肯漏。林婉城吃力的被子從裏欠起身子,急的滿頭是汗!奈何絲竹得了安蘭的吩咐,怎麽也不肯說!

她們倆一定出大事了!

林婉城急的一掀被子就坐了起來,可她正發高燒,這麽猛烈移動,隻覺整個身體的每一處皮膚都針紮一般疼痛!可她顧不了那麽多了,她慌慌張張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

絲竹趕忙跪在她身前,抱住她的雙腿哭道:“小姐,您不要衝動!您安心養病才是最重要啊!”

林婉城急道:“可你什麽也不肯跟我說,讓我怎麽安心?”

絲竹抱著林婉城又勸,可是林婉城始終不肯鬆口,無奈,她才哭著將白天的事講了出來。並告訴林婉城柔菊正在照顧落紅。

林婉城慌忙問:“落紅怎麽樣了?可有大礙?”

絲竹哭道:“傷口上了藥,已無大礙。隻是剛剛我去看了一回,竟發起燒來……燒的昏昏沉沉,老夫人又不準去請大夫,小姐,我們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