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見狀趕忙攔著道:“太後這裏離不開人,嬤嬤還是留下吧。本宮常年得太後照拂,卻一直沒有機會在她老人家跟前盡孝。這一碗粥,本宮親自去煮吧!”

太後大限將至,皇後知道此次若不盡孝,以後恐怕就再沒有機會了。

彭嬤嬤看了皇後一眼,趕忙垂首答應下來。

皇後娘娘向林婉城點點頭,兀自轉頭出門。惠妃娘娘就慢慢走上來,看著林婉城將太後身上的銀針一根一根拔下來。

惠妃娘娘忽然道:“從前隻聽聞崔夫人醫術高超,今日終於有幸得見,實在是名不虛傳。”

林婉城低聲道:“娘娘過獎了。”然而,她的內心卻疑惑起來:太後沉睡未醒,惠妃娘娘怎麽還有心思與我閑話?她是個再機靈不過的人,難道不知道貿然開口會擾了太後的清淨?如果真的驚了駕,豈不壞了她賢良的名聲?

惠妃好像渾若未覺,繼續道:“瞧著夫人這一手銀針,簡直是出神入化。”林婉城隻對著她點點頭,再沒有多話。

惠妃見林婉城閉口不言,也察覺出自己一時激動竟然有些失了分寸。她抬頭看了彭嬤嬤一眼,抱歉地點點頭,然後就退了出去。

林婉城給太後針灸完畢,就寫了方子讓壽康宮的宮女去抓藥,自己親自看著將藥煎了,恰巧太後就轉醒過來。

林婉城將手中的藥碗遞給彭嬤嬤,彭嬤嬤親自試了毒,正要用銀勺子舀起來往太後嘴邊送,太後卻擺手避開了,她半睜著眼睛,聲音十分虛弱:“讓婉城……婉城……伺候我吧……”

林婉城趕忙答應一聲,從彭嬤嬤手裏將藥碗接過來。林婉城在床前坐下,輕輕從藥碗裏撇出一勺湯藥,在嘴邊吹涼了才送到太後的嘴邊。

太後喝了一口,眉頭就皺起來。林婉城趕忙從身上將帕子取下來,擦了擦太後嘴角的藥汁:“娘娘,良藥苦口利於病啊!”

太後苦笑著搖頭:“哀家的身體自己還不知道?哎——再好的藥恐怕也治不好哀家的病了吧……”

林婉城一時有些不知如何開解,彭嬤嬤就趕忙從旁道:“太後千秋萬壽,怎麽說這麽不吉利的話呢?”

太後閉著眼長長歎了一口氣:“吉利不吉利又有什麽用?位再高,權再重,也免不過一個死字……”

林婉城對這句話深有同感,心裏默默哀歎一回,趕忙又將湯藥舉到太後的嘴邊。太後卻搖著頭不願再喝,彭嬤嬤就從旁笑道:“太後娘娘還耍小孩子脾氣呢!怎麽還不肯吃藥?”

林婉城也道:“太後隻有吃了藥,病才能好得快一些。”

太後搖頭道:“吃再多的藥也不行了……”嘴上如是說,到底又將嘴張開,把勺子中的藥盡數喝下去。

林婉城心中哀歎:世人哪有不怕死的?說是看得清楚透徹,其實心裏到底是害怕的吧。

林婉城伺候太後喝了藥,眼見她又昏昏沉沉睡過去,就將門帶上,躬身退了出去。

太後的病情雖然暫時穩定,但是林婉城心裏清楚,太後已經是風燭殘年,大限之期就在近日,所以,林婉城最近恐怕不能再出宮了。

林婉城剛從太後所住的正殿出來,就遇到一個眼生的小宮女。那宮女朝林婉城躬身行了一禮,恭敬道:“崔夫人,奴婢奉惠妃娘娘之命請您去禦花園一敘。”

林婉城不由疑惑起來:“敢問這位姑娘,惠妃娘娘找臣婦有什麽話要問麽?”

那宮女笑起來:“娘娘的心思奴婢又如何知曉?夫人隨奴婢前去,一看便知。”

林婉城不知道惠妃心裏打的什麽主意,所以不敢貿然前往,她隻好推辭道:“並非是臣婦不識抬舉,實在是太後病體未愈,臣婦不敢有半刻的鬆懈……”

那宮女見林婉城屢次三番地拒絕,臉色不由也冷了下來:“娘娘請夫人過去,不過是少敘片刻,不會耽誤夫人給太後娘娘看診的。夫人卻推三阻四不肯前往,莫非是覺得惠妃娘娘請不動你嗎?”

這宮女話裏話外已經十分不滿,林婉城知道她這是端起架子來給自己施壓,心裏暗道:看來今日之事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了,也罷,光天化日,縱使她有翻江倒海的本事,我難道還怕她不成?

林婉城打定主意,也不再踟躕,跟著那宮女就往禦花園而去。惠妃娘娘卻已經坐在亭子裏等她。

林婉城上前給惠妃行了禮,惠妃淡笑著讓她平身,然後就開始詢問太後的病情。林婉城就將太後的身體狀況詳詳細細地說了出來。

惠妃聞言,不由眉頭緊皺:“太後她老人家操勞一生,不曾想,到頭來卻被舊疾纏身……”一邊說,隻覺悲從中來,眼睛中點點淚光閃動。

林婉城趕忙溫聲安慰了一回。惠妃就將眼角的淚水擦幹,笑著說起了林婉城的醫術。惠妃道:“看著崔夫人的醫術,隻覺整個太醫院也找不出來能與你比肩的吧?”

林婉城笑著謙虛一番,惠妃就接著道:“說起夫人的醫術,倒是從沒聽過你說起自己的師父。夫人醫道如此高明,想必尊師更是非同凡響,不如,本宮向皇上請旨,請你師父出山給太後娘娘診病可好?”

林婉城聽惠妃繞了這麽大的圈子忽然又提起自己的師父,心裏不由就警覺起來:惠妃忽然提起師父,到底有什麽企圖?師父他老人家從來不肯輕易進京,一旦皇上有了聖旨,他就避無可避,不行,一定要惠妃打消這個念頭。

林婉城換了一張笑臉道:“家師不過是一個粗淺的山野郎中。臣婦不才,已經將師父的本事學了個十成十,所以,實在沒有必要再請他老人家入京。”

惠妃眉頭一挑,眼睛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林婉城將他師父說的那麽不堪,無非是不想讓他進宮罷了。她越是隱瞞,隻怕就越是有問題!一個山野郎中怎麽可能有那麽精深的醫術?他不會是……惠妃眼底忽然閃過一絲驚懼,不過那點寒芒稍縱即逝,她片刻就又換上溫柔慈祥的笑臉:“薑畢竟還是老的辣,你縱使學了你師父的醫術,行醫的經驗卻怎麽也不如他豐富,不如就請他進宮來吧,若是治好了太後的病,也是大功一件呢!”

林婉城此時心亂如麻,也有些亂了陣腳,她一心想著幫師父推辭,卻不想已經落入惠妃的陷阱之中。隻聽林婉城道:“師父年紀老邁,實在是不便進宮,而且……師父所住的地方十分偏遠,這一來一回……隻怕是來不及了!”

惠妃趕忙又往前逼近一步:“路途遙遠怕什麽?就讓皇上派出最快的馬匹,想來一日一夜也能回轉。你隻管說出你師父的住址吧!”

林婉城正不知如何是好,壽康宮的一個小宮女匆匆忙忙從遠處跑進亭子裏來:“崔夫人,太後娘娘的身子……您快去看一看吧!”

林婉城下了一跳:自己出來的時候太後還睡得好好的,怎麽一轉眼的功夫就又出了問題?林婉城不敢怠慢,匆匆給惠妃行了個禮,就提起裙角往太後的壽康宮跑去。

林婉城回到壽康宮的時候,皇上正焦急地在太後的寢宮前踱來踱去,皇後正小心翼翼陪在一旁,滿殿的宮女太監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林婉城見狀嚇了一跳,趕忙衝過去跪在皇上腳下:“皇上,臣婦死罪!”

隆乾帝一見到她,立時就怒道:“你去幹什麽了?不知道太後的身體狀況嗎?太後若是有什麽差池,你可擔待的起?”

林婉城也被皇上的雷霆一怒嚇了一大跳,幸好,惠妃很快就跟進來。她撲通一聲跪在皇上跟前,磕頭道:“皇上,是臣妾之過。臣妾想著太後的病情暫時穩定,就將崔夫人傳去禦花園詢問太後的身體狀況,不曾想……卻耽誤了太後的病情!”

惠妃十分聰明,她知道如果太後真的出了什麽問題,皇上追責下來,自己一定不能脫罪,索性就先一步承認下來,主動認錯總比被動挨打要好。

說起來,惠妃不由暗罵自己愚蠢:這個當口卻找林婉城問話,到底有沒有想過後果?哎,自己對那人實在還是太在意,才會自亂陣腳。不行,一定要想個辦法把這個病根斷掉,不然,總是這麽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盡頭。

隆乾帝見惠妃頭磕的山響,哭得梨花帶雨,也不忍心苛責,隻好冷著臉衝林婉城一擺手:“還不快去看一看太後?”

林婉城趕忙從地上爬起來,彎腰就進了內殿。她仔細給太後把了脈,心裏卻不由奇怪:太後的病情雖然沒有好轉,但是也完全沒有惡化的跡象啊!

林婉城不由就抬起頭看著一臉緊張的彭嬤嬤,道:“嬤嬤,不知太後的身體……有什麽不對?”

彭嬤嬤趕忙道:“皇後娘娘熬了些清粥,奴婢想著太後昏睡了一天水米未進,就像將她老人家叫醒喂些飯食,可是奴婢叫了許久,太後也沒有應答……奴婢……”

林婉城了然點頭:“嬤嬤不必緊張,太後玉體欠安,所以,我在她的藥裏加了一些有麻醉成分的草藥,這樣一來,能減輕她身上的病痛,讓她老人家的睡眠也平穩一些。”

彭嬤嬤趕忙道:“原來如此,那太後何時會醒?”

林婉城想了想道:“我用的藥量不大,大約一時半刻太後就會轉醒了。不過,太後即使醒過來,也未必有吃東西的胃口……”

彭嬤嬤聽了林婉城的話,心中自然明了,她默默歎一口氣,就弓身退了出去。

彭嬤嬤將林婉城的診斷向皇上說明,皇上才長出了一口氣。前朝事忙,他又放心不下壽康宮裏的情況,所以就安排了一個小太監在此蹲守,一旦太後的身體有什麽風吹草動,這個小太監就會飛奔著跑去禦書房報信。

隆乾帝又親自去看了太後的情況,見她依舊平穩熟睡,才對著床榻深深揖了一禮,沉聲道:“母後,國事繁忙,還請您恕兒臣不能盡孝床前,兒臣這就要回禦書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