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悅在家中想了良久,最終還是覺得聽娘的話試試再找雲舒。

從雲府外一路跟著到了大理寺門口,再到眼看著雲舒與雲染一同離開,他再沒了繼續跟上去的理由。

尤其是在看到雲舒對雲染展露笑顏時,那一刻,他內心收到了很大的衝擊。

其實曾經,雲舒這種溫柔且毫無保留的笑意,也曾對他展露過。

他記得,那是五年多以前,在江南,與雲舒一起在街上遊逛的時候,她滿眼都是他,便是這樣的笑容。

但從那次之後,他其實就再沒見過她那般開心的笑了。

或者應該說,從江南回來之後,他就娶了雲舒,隨後帶兵離開京城,再然後,便是如今……

一切到底物是人非成什麽地步,裴悅根本不敢多想,選擇性的要去逃避,害怕有不好的回憶浮現在腦海中,會加重他心中的自責。

很快,雲舒便帶著雲染到了雲府。

這時間剛好,廚房差不多準備好了飯菜,正往膳堂裏送。

雲染一路跟著雲舒走向膳堂,眼神不斷的打量著府內。

雲舒看了他一眼,抿唇笑道:“哥哥也不是第一次來我府上了,怎麽瞧著對什麽都感興趣似得?”

“上次來,沒仔細看,這次想仔細瞧瞧你住的地方。”

的確,仔細想想,上次他們相認,其實雙方都很不自在,經過這幾日的沉澱之後,反而是自然多了。

雲舒笑著隨意說了句:“那哥哥仔細瞧瞧,若是感覺我這府上不錯,搬進來住也行,房間多的是,哥哥有的挑選。”

“不必。”他賠笑著婉拒,“如今我住的地方距離大理寺近一些,上朝也方便,今後能偶爾過來看看你便是好的。”

兩人談話間,已經到了膳堂。

這會兒,膳堂還沒其餘人。

姐弟二人便繼續聊著家常話。

約莫過了一炷香時間後,寧母端著菜過來了,身後跟著一眼就能看出傻裏傻氣的寧樹。

寧母看了二人一眼,將自己手中那盤菜放到桌上去,帶著拘束的笑容:“雲姑娘,這是我的拿手菜,紅燒鱸魚,後邊還做了紅燒肉,糖醋排骨,希望您與……這位公子能喜歡。”

“謝寧大娘。”雲舒點頭道謝。

寧母笑嗬嗬的,很快又帶著寧樹去廚房端菜了。

兩人這才剛走出去,雲染便猜到了雲舒把自己就叫來的目的:“你想讓我幫他們?”

“幫誰?”雲舒眨巴了下眼睛,裝作糊塗的樣子。

“還裝呢?”雲染語氣無奈,“方才那位寧大娘身後跟著的青年明顯有病症在身,且還是一般大夫治不了的,你能把我這個作為大夫的哥哥請來府內吃飯,又讓我見到了這二人,還能是什麽原因?”

真就不得不說,雖然這兄妹二人剛相認不久,但這個當哥哥的,看穿妹妹心思,是真的毫不費勁。

雲舒便也沒再撞糊塗了,直接把話挑明:“那寧樹是從小生了病,然後就癡傻了,寧大娘為了給他治病前前後後廢了不少功夫,我就在想,哥哥在京城是神醫,會不會有辦法?”

“別給我扣高帽子,神醫不過是傳言罷了,我可不覺得自己是神醫。”

雲染謙遜的擺擺手。

雲舒稍稍皺眉:“那照這麽說,哥哥是沒把握治好?”

“倒也不是,還得看情況,如果不是很惡劣的病情,我用藥以及銀針調理便可給他治好,但倘若傷及根本,便無法醫治了。”

“好,那就交給哥哥了,這是先行診費,後續的診費會再給。”

雲舒將寧穎給的銀錢拿出來,遞給他。

這下,雲染明顯是有些不高興了:“我來你府上用膳,幫那寧樹看看身體情況不是隨手的事情?還需要你出錢?”

“這錢不是我出的,哥哥誤會了,那寧樹是我府內一個婢女的弟弟,是她托付我尋哥哥來幫忙的,我也告訴她了,能不能治好要看情況,倘若治不好,這診費會退給她,倘若能治得好,這後續診費,她就得想辦法出。”

“你倒是會來事。”雲染臉上的冷芒收起,將那銀錢塞入錢袋中,“既然是這樣,那為兄就勉強答應下來了。”

沒一會兒,寧大娘便將菜上齊了。

這次,餐桌上除了兄妹二人再無旁人。

每道菜都是寧大娘親自燒的,有江南風味的,也有一些寧大娘的家鄉菜,味道吃著都不錯,雲舒甚至不誇張的覺得,就寧大娘這手藝,如果真隻開個包子鋪的話,著實有些浪費手藝了。

一段時間後,兄妹二人飯菜都吃飽了。

不等雲舒說什麽,雲染便主動道:“去找那對母子吧,我且看看,那寧樹身體是什麽情況。”

“好!”雲舒笑著點頭,吩咐下人進來收拾膳堂,便帶著雲染去尋寧大娘他們了。

這個時間點兒,寧大娘他們也差不多吃完了飯,正在房間裏等著。

因為之前雲舒說過,就讓他們在房內等消息就行,若是神醫答應,會直接過來的。

寧大娘緊張到不行,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走。

寧穎無奈道:“娘,你這走來走去作甚?小姐話都說出去了,就絕對不會讓咱們希望落空的。”

寧大娘苦笑:“我倒不是怕希望落空了,就是怕有了希望,結果這位神醫又治不好樹兒。”

“娘!”這話把寧穎說的不高興了,“您這是什麽話?樹兒這情況我都說了,咱們城鎮裏的大夫治不好那是能力有限,他們的醫術水平哪裏能與神醫相提並論?咱們這位雲大人神醫的名號也不是白來的。”

“好好好。娘信你的話。”

嘴上是這麽說著,寧大娘眼神裏卻慢慢都是擔憂。

沒一會兒,房間外就傳來腳步聲。

兩人同時走到窗口向外探出,眼瞧著雲舒雲染走過來,寧大娘眼中的擔憂逐漸便成喜色,趕忙打開門迎接了出去,“雲姑娘,雲大人。”

但她嘴笨,原本想說些感謝的話,走出來後,硬是卡住了,不知道再說什麽好。

寧穎趕忙跟隨出來打圓場:“小姐,雲大人,多謝你們幫家弟。”

“應該的。我且先看看他的情況是否能醫治。”雲染道。

寧穎點頭,將二人應了進去。

那寧樹就在房間內的椅子上坐著,瞧見四人走進來,便瞧著他們傻笑。

寧大娘歎息道:“我這孩子,自幼生了場大病,那時候沒及時發現,稍微拖延了兩日,沒曾想就讓他變成這幅樣子了。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放棄幫他治病,卻一直都沒好的結果,雲大人,這次我是把希望都寄托在您身上了,倘若您也治不好……”

“娘!”寧穎連忙把她的話打斷,生怕這話讓雲染不高興,繼續打圓場道:“我娘說話比較直接,雲大人見諒,本來就是請您過來給樹兒試著治治,他這情況特殊,其實我們也沒抱太大希望。”

“無礙。”

雲染並不計較這些,聲音落下,已然走到寧樹麵前。

“嘿嘿嘿……”寧樹看著他,隻傻笑。

雲染麵不改色,手指間夾著一根銀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刺入寧樹的脖頸上,緊接著,寧樹便頭一歪,作勢栽倒過去。

寧大娘臉色一變,連忙便要上前去攙扶。

雲染輕輕擺手:“不用擔心,他隻不過暫時昏迷,我來為他檢查身體情況。”

“誒!”寧大娘止住腳步,站在原地沒再動了,卻一直在注意著雲染的動作。

雲染先是給寧樹把了下脈,臉色稍稍凝重:“情況是不太好,病情累計多年,內裏受損嚴重,要想恢複到與正常人一樣,有些困難,不過……也並非沒有辦法,除了我給他藥理之外,還需要有人對他進行牽引指導,就像是教導小孩子一樣,慢慢讓他心智開竅,這樣一來,或許是有機會讓他正常起來的,就是過程會比較漫長些,若是做不足心理準備,怕是沒這個耐心。”

“不。”寧大娘激動的走上前,顧不得別的,直接給雲染跪下了,雙眼含淚道:“雲大人,隻要有機會,哪怕是萬分之一,我也願意配合嚐試。”

“行。不過話我要說清楚,後續給他用的藥材會比較昂貴,一旦用藥我便會對他負責到底,直至完全醫好!不過醫藥費你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好。”寧穎與寧母同時點頭。

看著雲染是有把握將寧樹給治好的,雲舒也就稍微鬆了口氣,免得自己保證了那麽多,到最後還讓這母女失望。

緊接著,雲染便開始給寧樹施針。

他雖然如今已經是大理寺卿了,不過作為醫者,仍舊有隨身攜帶一些銀針藥物的習慣。

清醒狀態下的寧樹是肯定不會配合的,而且說的話未必他能懂,便還是這般昏睡著好行事。

一根根銀針刺入寧樹的頭顱上。

寧大娘看著揪心,忍不住問了句:“雲大人,隻要這樣施針,便能幫助樹兒恢複嗎?”

“對,他幼年大病是發燒吧?對頭腦造成了很大的影響,主要原因便也是在這裏,想要讓他恢複,首先要讓頭腦活躍起來,以他現在的狀態,連正常思考的能力都沒有,施針,也是起到了一個輔助作用,接下來每個幾日我會來一趟,其餘時間以服用藥物為主,還有就是,親人對他的引導性,要試著把他當正常人看待,或許慢慢會有轉變。”

“謝謝雲大人。”

即便現在還沒什麽成果,寧大娘卻覺得先感謝總是沒錯的。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過後,雲染將銀針全部收回。

但寧樹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寧穎便先將他扶上床休息。

緊接著,又給雲染取來筆墨,讓他開藥方。

寧穎之前在太後身邊的時候,除了日常服侍外,也會給太後煎藥抓藥之類的,對藥材的名字和用途,心中也記下了些,瞧著雲染寫出來的藥方,她也是很快就知道的確不簡單。

這些藥材不但昂貴,甚至……有些是普通藥房都抓不到的。

這還沒開始進一步治療,寧穎已經開始感覺憂愁了。

若是藥房開出來了,藥材卻是沒辦法湊齊,這豈不是功虧一簣了。

雲染沒抬頭看她卻像是已經感覺到了顧慮,解釋道:“藥材的事情不用擔心,我能開出來的藥材,尚且都是我能找到的,你隻需要想辦法湊出後續藥費便可。”

“好。”寧穎鬆了口氣。

錢的事情,她其實並不擔心,小姐之前便說了會幫她。

這輩子能有這麽好的主子,寧穎覺得是自己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將所有情況說明之後,時間也不早了,雲染先行離去。

雲舒看了眼門外漆黑的夜幕,根本不顧雲染的反對,執意送他。

兄妹二人在走向府門口的路上,雲染眼神忽然變得柔和起來:“忽然腦海中又浮現出一些比較清晰的幼年記憶,好像是與現在差不多的溫度,你我飯後也是這般走在夜色之下”

聞聲,雲舒笑了笑:“可惜我是想不起來了,不然還能接上兩句。”

雲染腳步微微停頓,很認真的看著她說道:“想不起來也不要緊,至少現在而言,已經沒什麽能再把我們兄妹二人分開了,好了,就送到這裏吧,如今還是有些天冷的,你身子薄弱,莫要染風寒了。”

“好。”雲舒也沒勉強,不再繼續跟著,隻目送雲染逐漸消失黑夜之下。

走出雲府之後,雲染並未立即上馬車,反而是朝著雲府斜對麵的方向看了眼,眼神逐漸銳利。

雖然如今是黑夜,但卻奈何不過他直覺敏銳。

一直隱藏在暗中的人似乎也知道自己被察覺到了,緩步走出,月光從烏雲後浮現,將那人臉龐照應的清清楚楚。

看清那張臉後,雲染目光一寒:“裴將軍?”

“理寺大人。”裴悅平靜著喚道。

雲染冷冷一笑,不再像麵對雲舒時那般溫潤,漠然嘲諷道:“這段時間,裴將軍想必是如過街老鼠吧?這京城內可是到處在說著裴將軍與裴府的流言。

裴悅跟著笑了聲,“還以為理寺大人對這種事情會不屑一顧,原來也是在密切關注著!”

“裴將軍這些事情,想不知道都難,不過,裴將軍既然出現在這雲府附近,那我便要警告一句,離雲舒遠些!你根本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