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雨。

雷雨。

雷電交加,明珠和方恨少身上的衣服,都濕透了。

方恨少用衣袖遮著明珠跑,明珠推開啐道:“哪有這麽費事!”

兩人一直奔到“今忘寺”,才鬆了一口氣,跟著發現今忘寺已成了一座廢棄的古刹。

前些時候,明珠還來上過香,沒想到過不多久,好好一座香火旺盛的古廟也會變成破落不堪的殘垣;再仔細察看,大致可以猜到這廟宇曾遭祝融之災,難怪會成為一座無人料理的廢刹了。

兩人走進廟裏,雨水東一串、西一串,自破漏的屋瓦上滴下來,兩人幾乎要用躲避暗器的步法行走,才不致給雨水滴個正中。

方恨少茫然四顧:“這就是令忘寺?”

明珠解釋道:“從前當然不是這個樣子的。”

方恨少哦了一聲:“大概是給大火燒過了吧。”卻發現除了後進的房子給燒塌了之外,大殿隻給燒焦了幾處,大部分的瓦梁柱欞都是完好的。

明珠把一些廢木幹草收集起來,取出火撚子生起火來。

方恨少這才省起,心裏罵了自己一聲,“該死!”連忙過去幫明珠生火,兩人都靜靜的沒有說話,隻有外麵的千言萬“雨”。

火生起來了。方恨少借著火光,見明珠膊側到腿側的衣服,全濕貼到肉上,便用手摸了一摸,叫了起來:“還不去把濕衣服脫了……”

他這般一碰,明珠卻震了一震,霍然回首,護胸厲目,粉臉發寒,叱道:“你……”

“我……”方恨少給嚇住了,手忙腳亂:“對——對不起,我一時忘了你是女子……”

明珠看到他這樣子,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語音也柔和了:“方公子。”

方恨少聽她一叫,本來正冷得發顫,整個人即似浸在溫水裏,一下子便打從心裏暖了起來:“什麽事?”

明珠隻微微一笑,低下了頭,火光立刻從她下頷到秀氣的鼻梁上映上黃金一般的邊。

方恨少心中怦然。

“明珠姑娘……我……我到外麵去好了。”說著起身要走。

“你去哪裏?”

“我到外麵去。”

“外麵下著雨呢。”

“我到階前去。”

“你去幹什麽?”

“你要把濕衣脫下來烘幹,不然會涼著的。”方恨少背過去說,“我去替你守著。”

“那你呢?你身上也濕了噯!”

方恨少看看自己:原來真的濕了,濕透了。

他隻好說:“我不打緊。”

“可是我怕黑、怕鬼,”明珠溫和如這雨夜裏的火:“我要你留在這裏陪我。”

方恨少高興極了。

他又轉了過來,隨即臉上又出現為難之色:“可是……這不大方便吧?”

“方公子,”明珠抽起了一根濕的本條,插入一條幹的竹枝,炸起了一蓬星火。她吩咐似地道:“不大方便,是女孩子說的話,女孩子都沒開口,男的不許先說。”

方恨少這回倒是應得利落:“哦。”他這才坐了下來,發現明珠看著火堆的神情,真像一隻深情的狐狸。

明珠額前的劉海濕了,貼在秀額上,給人一種親密、可憐的感覺。方恨少一時很想過去,撥開她那濕了的發,輕吻她的額,問她:“你冷不冷?”

方恨少當然沒有真的這樣做,他隻是想了一想。一想已經開始臉紅了,幸而趁著火光,臉紅臉黑都看不分明。

明珠仍在撥弄著火堆,撬出一串串的火星子,都炫了那麽一下即告逝去,“怕什麽?我們有什麽好怕……”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似笑非笑。

這時候,方恨少的眼光正落在明珠的身上。明珠身上的衣衫全濕透了,直貼肌膚,所以也可以直接看到肌膚的顏色。其實,那也就是火光映在上麵的色澤,暖暈暈的,在秋寒的雨夜裏更令人興起燙貼上去的衝動。從方恨少那兒望去,明珠自頸肩一直到**凝脂般的肉體都清晰可見,不過,明珠身上的白衣也繡著浮花,有時也因濕皺而浮折了起來,這些皺紋和浮花恰好遮住了她身上幾處更美不勝收的部位。

方恨少覺得喉頸渴切,視線一發不可收拾,如果這火能當成水喝他也會一口幹盡。

他忽然背起詩來: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明珠懵然,說道:“你幹嗎背詩?”

方恨少強忍著不去看她,突如其來地一笑道:“在這裏,若不背詩,還能做啥?”

明珠仍是不解:“你為何會在這時候背這首詩呢,這裏隻有我們兩個,誰是豆?誰是豆萁?誰迫害你了?”

這首詩原是曹丕命令曹植在走七步這樣短的時間內吟成的詩篇,後人總以這首詩來喻意大家在一起不該互相迫害,是以方恨少這無端一吟,倒令明珠好生不解。

方恨少訕訕然地笑道:“那我吟別首好了——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行樂當及時……”

“什麽及時!”明珠嗔睨了他一眼,啐道:“你不是說衣服都濕了嗎?還是快快脫下烘幹才是。”

方恨少漲紅了臉:“這……”

明珠又偏了偏頭,看著他,美得奇情,敏感得像竄動的火。

她的手已在解衣,一麵問他:“你……不脫呀?”

方恨少張大了口,“我……”

明珠嫣然一笑:“你轉過背去。”

方恨少轉過了身子,聽到解衣唏唏簌簌的聲音,一顆心直從心坎跳到了喉頭,又似從喉頭跳出了口腔。

“你背過去,先別回身,”明珠的語音自後麵幽幽的傳來:“你也除下衣服,遞給我,我替你烘幹。”

方恨少依言做了,卻剩下了內服未脫。

明珠噗嗤一笑,“裏頭的衣服就不濕了嗎?好漢還害臊呀?”

方恨少囁嚅地道:“這也脫?……我看,這不必了……”

明珠笑道:“不必了?你用內力把它逼幹不成?”

明珠本意是調侃,不意方恨少卻像在激湍裏抓住了根浮本,一疊聲的道:“是是是,我就是以內力把衣逼幹,我練的內功,叫做‘一氣仙’,隻要運轉一大周天、垂簾、收視、止觀、回光,以下丹田培氣,中丹田運氣,上丹田發氣,以‘河車工法”蘊蓄神氣,吐納之精,自能轉為元陽火力,烘幹件衣服嘛……很簡單的事耳……”

明珠忽道:“方公子。”

方恨少“嗯”了一聲,幾乎要回過頭去,突然想起,馬上強擰了回來,眼裏已烙下一個如火柔麗的女體。

明珠笑了笑:“你別老是想回頭嘛。”

方恨少臉紅耳赤,分辯道:“我……”

明珠不待他說下去便問:“公子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方恨少怔怔地道:“我隻有一個老母,住在杭州……”他沒忘了加一句:“我還沒有娶妻……”

明珠撲哧一笑,不說話了。

方恨少心裏也怦怦地跳著。

隻有火舌躍動的微響。

還有廟外的雨聲。

方恨少一直在心裏不斷的念念有詞:無欲、無欲、無欲……無欲、無欲、無欲!

可是這一番沉吟,本來隻是愛欲,卻確確切切的升騰了起來,成了性欲……

方恨少禁止自己的欲念。

可是這種需求,既然起了就不能禁。

越禁越急。

明珠忽然說:“方公子……我……不是個好女子,你卻是個好人。”

方恨少不解,他不明白明珠為何要這樣說。在他心目中,明珠是他所有的疼愛,為了她,他可以不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也不惜一失足成千古笑。

這種突然生起的感情,甚至不去企求有深情的回報。

真正的深情,都是不求回報的。

“我……不是個正經女子,在進‘南天門’之前,品流複雜,我出身不好,早已跟男人……入了‘南天門’,我出身卑微,也常受人欺,幸得鍾天王照顧我,可是,後來家父逝世,我母女貧弱無依,都是四少爺體恤幫忙,……他對我很好,所以我就跟他……”

方恨少一拳打在牆角上。

轟地一聲,天地一亮。

大地乍亮起冷的灰色。

牆塌了一大塊。

方恨少的拳頭又在滴血:“那家夥……我去殺了他!”

“不要。”明珠恐懼地說:“不可以。”

方恨少霍然回身,咬牙切齒地道:“他這樣對你,你還護著他,你……”

“我當然護著他!”明珠的深情使方恨少猶覺:千支針齊刺在心之痛。“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到現在仍不悔。四少爺……他是個人傑,我配他不起。”

方恨少握緊了拳頭。

他發現除了捶打自己,已沒有什麽事物能使他泄憤。

“後來,我轉去‘五澤盟’臥底,情況也惡劣危險極了,幸得……五公子照顧我……”明珠這樣說著的時候,方恨少心裏一直在狂喊:“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但明珠說的顯然是真的。他一麵聽也一麵在心裏抗拒:“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下去……”結果他還是殘忍地殘酷地聽下去。“……我說過,我是個浪**的女子,所以,我跟五公子也……我要報答他們,可是我沒有這個能力,我隻有用我的身子……”

方恨少如雷地一聲斷喝:“不要說了!”

明珠頓時靜了下來。

方恨少指著她,手指顫抖著:“你……你這個……”

明珠仰著脖子:“我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方恨少發出一聲浩歎,垂下了手:“罷了,罷了!”

“我告訴你這些,”明珠如明珠般的兩行淚,自玉頰掛了下來,似這滂淪大雨,千點萬滴裏最珍貴的兩串水珠。“就是要你對我死了心。”

方恨少平息下來了,隻黯然道:“這……都是為環境所迫,也……怨不得你。”

明珠一聽,大為訝異。

這回,輪到她顫聲道,“你聽了這些……你不介意?”

“介意什麽?”方恨少苦笑道:“那時候你還沒認識我,而且也不是你想要的……”

“你這句話說得好驕傲,”明珠笑了,笑得很嫵媚,一個原本那麽清純的女子,在脫下衣服以後,完全變成了令瞎了的男人也動心的女人,這變化隻有在這麽美麗的女子身上才會彰顯。“不過,我卻是自願的。四少爺是我心目中一直慕戀的人。至於五公子……他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愛慕他們。”

她以為說了這番話,方恨少就得要夢碎,對她的好感便會完全破滅。

沒料方恨少一聽完,卻喝起彩來:“好!我果然沒看走眼。你雖然隻是個小女孩,但敢愛敢恨,敢作敢當,我也……很喜歡!”

明珠愣住了。她力圖改變“航向”:可是,後來,我進了‘金陵樓’……也並沒有守身……我……像我這樣一個女子,你還……!?”

方恨少這次說得更坦**。

“像你這樣一個女子,才值得我欣賞。”他宣稱,“才值得我愛。”

明珠覺得有些發暈。

她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像個小孩子的男子,恐怕是她一生以來,遇上的最可愛的一個男人。

她隻有發出一聲**人心魄的呻吟:“好,那麽,你要我嗎?”

她原來還用外袍裹著身子。

現在她掀開了袍。

袍內已沒有了衣服。

在火光映照下,方恨少甚至看見,她因感微寒而在凝脂的冰肌上,浮起一點一點的小點,但最美最大最柔最顯著的點,是玉峰上的兩點紅梅。

她冷。

——除了去擁抱她、嗬曖她,還能做什麽?還有什麽可做?

“你要我嗎?”明珠幽怨得像在風裏在樹上一朵快落的花,“要我就溫暖我……”

第十二章孤獨晚間

方恨少跨過火。

走了過去。

他雙手搭在她的肩上。

手灼熱。

肩滑如水中石。

一顆水珠正自伊的秀頷溜下來,婉蜒的滑過玉頸,不及一聲驚呼,便往她胸前的斜坡滑落。

——那是雨珠還是淚珠?

——滑向雨溝還是乳溝?

方恨少抄起白色的衣袍,輕輕覆罩她身上,然後在她小額上親了一親,然後退去。

“我想,但不能。”方恨少道:“尤其你告訴了我這些話之後我更加不可以。”

“我是我,希望在你心目中,是一個完整,全部的我。”他補充道:“而不是其中一個。”

明珠忽然覺得:自己好尊敬和好喜愛眼前這個她本以為還未完全成熟的男子,因為他顯然才是真正尊重自己的人。

“你……”

“你……”

兩個人都沒有說下去,都笑了。

兩人都有點不好意思。

“你……”明珠羞赧的問:“你不衝動?”

“我……”

“怎麽?”

“要我說真話?”

“這還說假話嗎?”

“說了你可不要生氣哦?”

“不說我現在就生氣了。”

“我一見了你,我就衝動死了,真的,可是你一脫光了衣服,我反而……不知怎的,有些緊張,一怕,反而起不來了……起不來,我反而可以真正去思考些事情……”

明珠覺得好好笑:“這回事,哪有人像你?光去想,不做的!”

“做了讓你看不起,我才不做呢!”

“隻要做了快樂便可為。你剛才不是念過的嗎?為樂當及時,何須待來茲……快樂就去做,管誰看不起誰!”

“你小心,有一天,我原形畢露……哼嘿,哇!”

方恨少裝了個猙獰相,張牙舞爪。

“我怕,”明珠笑得樂不可支,連衣袍也掉落下來了,“我怕你?”

“我也不怕你,你剛才那樣子,真瞧不出,可騷透著呢!”方恨少還去學明珠的神態。明珠笑罵他:“你這個鬼!”

方恨少身上也衣衫不整,但兩人現在都渾似忘了這回事,故而也沒有尷尬。

兩人隔著火,談**的事,邊談邊笑,又互相取笑對方,完全沒有隔礙。

明珠望著火,那神情又像一隻貓。

一隻沉思的貓。

方恨少像是在逗一隻小貓似的問:“你在想什麽?”

“什麽也沒想,”明珠倦慵的說,“我隻是很開心。”

“開心?”

“哎,我好快樂哦,”明珠開心起來的樣子大家都為她開心。“以前,我很怕晚上——”

方恨少聽著,卻注意到她的**很好看,像一雙白玉香瓜……”

是香瓜吧,唔,又不大像,說是木瓜,又似太大了些吧?還是像芒果……那又太小些了。像西瓜?卻太大……到底像什麽瓜呢?甭管了,反正都是白玉研製,除了白玉,那有白得那麽如琢如磨、欲砌欲搓的!

方恨少在天馬行“胸”的時候,明珠還在悠悠的講下去:“我總是覺得,晚上,是孤獨的。我總是在晚上,才想起娘……可是,今天,和你在一起,好開心,整個晚上都是熱鬧的……”

然後她嗔道:“你!不要臉!老是盯著人家的奶子!”

方恨少吃了一驚,失聲道:“瓜!瓜……”

明珠迷惑了:“你呱呱叫幹什麽?”

方恨少這才指著:“你右乳上,有一顆小痣,好可愛。”

明珠自己俯首看了一看。

方恨少多想借她的角度去看。

——從那兒望去,一定更好看吧?

“是呀,原來有……”明珠哧哧地笑著,“真有一顆痣。”

方恨少調笑道:“我以後張揚出去,說明珠姑娘右乳頸上有一顆痣,看你還做得成人不!”

明珠笑著過去捶他:“你敢!你敢!你也不是好東兩。屁股上,哼!一記青疤,好難看!”

方恨少忙掩住了後麵,登時翻了臉:“你……你看人家的……好,你去說,看到頭來,誰說誰才是不要臉!”

兩人笑著鬧著,嘻嘻哈哈,好不熱鬧。兩人甚至渾忘了對方的性別,在這夜雨破廟,恣情歡笑,天真無邪,就像兩個小孩子一樣。

直至一聲忽然、突然、陡然、猛然的厲嘯,自廟外劃破雨網,直割入廟裏來。

“蔡老頭,你到底抓了多少個不成氣候的小毛猴,給你壯膽來著!”

更令他們錯愕的是,在那火焰之上的梁上,驀然、悠然、猝然、竟然傳出了一個沙啞的聲音:“鍾婆子,你放心,蔡某這次收拾你,一個人已綽綽有餘,什麽人也沒帶!”

他們做夢都想不到梁上竟會有人!

更令人他們做夢都想不到的是,一直匿伏在梁上的竟是——

明珠一見那下來的人(那是個落拓的老人)就跪了下來。

她怕/驚/同時惶栗:

“總盟主。”

她叩喚道。

——總盟主?

方恨少也怔住了。

錯愕莫已。

這個落拓失意的老人,一直都在梁上的人,竟然就是威震東北指冠天下的“五澤盟盟主”蔡般若!

“很好,”蔡般若雖在讚人,但臉色鐵青,令人不寒而栗了,(他在讚人都如此可怕,如果在罵人呢?別的還不怎麽酷似,但臉色則與他兒子蔡五相近得很哩!——方恨少想。他覺得不可想像,而且也有點不敢多想。)“你們倆,荒唐兒戲,但已做到不欺暗室。”

“我老人家在上麵睡覺,你們在下生火,還爭吵不堪,哼!”

說罷就走了出去。

——一隻腿好像還是瘸的。

——左腳。

——頭也向左邊勾拗扭。

——這樣的一個落拓失意陰森的老人,竟就是“高唐指”第一高手:蔡總盟主蔡般若!

廟外。

雨似粗線亂針密縫。

階前有三個人。

一女二男。

三個打扮都怪的怪人。

一個女人:年紀相當不輕了,可是卻打扮得花枝招展,穿金戴銀,胭脂口紅,塗得很濃,長而尖的指甲,還塗著鳳仙花汁,手腕戴金鐲玉扣,頭戴珠冠琥珀,腳踝還圈著鈴鐺。她己有相當年紀了,可是瞧她的神態,還當自己是十五二十時的少女來打扮,幾乎見到女人都當是娘來撒嬌,見到男的就當作勾引的對象。她拎著一把傘,連傘都漆得五顏六色,但她身上滴水未濕。

一個男人,身著紅纓桂冠披堅豎銳招鞍認蹬聯珠帽全新袍鐵甲衣,如果不是人在雨裏,教人一眼看去,準以為:不是戲台上走下來的戲子,就是從廟裏走出來的神像。

另一個男人,素衣簡服,可是皂鞋高足七寸,更特殊的是:他塗花了一張臉,看去像一頭獅子,或是一隻金錢豹什麽的。隻不過,他雖然已穿上七寸高鞋,但站上去仍不過五尺。

方恨少看傻了眼。

可是明珠還似很擔憂。

“總盟主親自出動,一定有非比尋常的大事,我怕……”

“既然是蔡總盟主親自出動,還有什麽大事不能解決呢!”方恨少安慰道。

“可是,他們……”

“他們是誰?”

“他們……女的便是‘南天門’的‘女天王’鍾詩情!”

方恨少也不禁“呀”了一聲。

“‘南天門’的第一代頂尖兒高手,共有三位,為首的便是‘南天王’鍾詩牛,緊接下來便是‘鍾夫人’,以及‘女天王’鍾詩情。”

——鍾詩情是“南天王”的胞妹。

——鍾夫人當然就是“南天王”的妻子。

這三人創立了“南天門”,成為西南第一大幫。

——沒想到這古裏古怪,濃妝豔抹的女人,竟是出了名心狠手辣的第一號女魔頭女劍俠:鍾詩情。

“另外兩位,”明珠說,“花臉的便是‘如是我聞’冷不防,披堅豎銳的是‘姑妄聽之’莫星邪……他們都是‘南天門’裏第一流高手。”

——在“南天門”裏的第一流高手,就是武林中的頂尖兒高手!

——怎麽他們今晚都來了這裏!?

——莫不是要來對付那個落拓失意疲乏的老人:蔡般若?

明珠曾在“南天門”出身,她自然熟悉,“南天門”裏的人。

她也曾在“五澤盟”待過,同樣也認得五澤盟裏的人重要人物。

而今這樣子的局麵,隻能擔憂,不能相幫。

況且,以她和方恨少的武功,隻怕要幫也幫不上忙。

方恨少想說一些話來舒緩明珠的憂慮與緊張:“為什麽他們一個叫‘如是我聞’,一個叫‘姑妄聽之’呢?他們不是曾摸上‘五澤盟’來殺你的嗎?可惡!”

“他們以為我背叛‘南天門’,這樣做也是理所當然,”明珠說,“‘姑妄聽之’是個聾子,他看對方嘴型開合以猜出所說的話,‘如是我聞’則很多心,別人說什麽,他總是要猜對方是不是另有所指、有無言外之意、有沒有作腹誹之議。”

“那也真好玩。看來,今晚,這兒不但不孤獨、寂寞,”方恨少望向雨簾交織,雙方對峙的外頭,感慨地道:“而且,還熱鬧得很、刺激得緊哩。”

明珠稚氣的點點頭,也望向雨中。

蔡般苦一跛一跛的走到階前,走入雨中。

他的身姿頗為蒼涼。

鍾詩情瞄著他,待他走近、站定,才問:“廟裏的人不是你請來的?”

蔡般若道:“來殺你們,還用請人?”

鍾詩情笑了一笑,臉上就隻有一張大口,白齒森森:“今天,曆史會記下這一筆:‘五澤盟盟主’蔡般若,為‘女天王’鍾詩情所殺,死於‘今忘寺’前,他們倒可來做目擊證人的。”

她很肯定地再說一遍,“曆史會記下我這一次。”

蔡般若冷冷地道:“曆史是會記下你的死。一齊上來吧。”

“如是我聞”冷不防道:“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要我們以多欺少,好讓你來以寡擊眾,自命不凡?”

“姑妄聽之”莫星邪則說:“他是要咱們一起上。一起上就一起上,反正殺了他就是了,管它人海術還是車輪戰,能殺得了敵就是好事。”

他倆聽覺都不好,所以說話特別大聲。他們一開口說話,便蓋過了雨聲。

“我的脾氣,你們是知道的,”蔡般若道:“我一向的規矩是:隻出手三次,三次不死的,我便不殺。”

“姑妄聽之”即興高采烈的直著嗓子道:“好,有便宜,撿了再說。”

“如是我聞”則雷公一般的喊道:“有便宜莫亂撿!誰知道他安著什麽居心!”

“蔡老頭,你這算什麽意思?你瞧不起人啊你!”鍾詩情十分氣憤,“我跟你是同輩,你對我也來這一套,要折辱人呀!”她的意思仿佛蔡般若對她讓招,就是對她天大侮辱似的。

“我可沒瞧不起人,若真的沒把你看在眼裏,也不會來赴你的約來殺你了。”蔡般若道,“你我雖是同一輩人,但你是女子,原則上我是不跟女流之輩動手,不殺女人的,你算是例外了。不過說到頭來,你雖然是個醜女人,但仍是個女人。我要跟你交手,你就得降半輩,所以我照樣讓你一讓,三招後,你死不了,我便不殺。”

“至於你們,”蔡般若像是閻王點名,“隻要三招不死,便算是我輸了。”

“姑妄聽之”臉色一沉,“其中必定有詐。”

“如是我聞”則喜出望外,“好哇,那你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死定了。”

鍾詩情銳笑道:“難怪你有個這麽狂妄的兒子,原來父子都是自大狂徒。”

蔡般若傲然道:“能狂得起理應狂!”

鍾詩情卻加了一句:“可惜你真正的骨肉卻是個半瘋不顛狂不成變成妄的自癡!”

蔡般若怒嘯了起來。

他一怒,雨水打在他的身上,全都斜飛而運動了,激如漫天暗器。

他一怒,人就完全變了。

他充滿了殺意。

——一種隻能勝不能敗的鬥誌。

——一股可勝不可敗的戰意。

“你知道嗎?”明珠忽在方恨少身邊憂心忡忡的說,“總盟主一生隻許勝,不許敗,敗則必死。”

方恨少忽然想起沈虎禪。

沈虎禪也難得一敗。

他的禪刀隻勝不敗,可是,他一向都認為:勝是勝,敗是敗,均無足以至死!

人的一生裏有多少次成敗,如果一敗就得死,人又有幾條命?

蔡般若傲嘯的時候,鍾詩情已出手。

雙手一分,在雨中拍出。

千萬雨點,聚合成一水球,以極雄渾的掌力,茫茫地撞向蔡般若。

這是”隔山打牛”:“泥牛掌汙”中的一式,這一式不但不緩慢笨重,反而舉重若輕,輕迅靈動。

“雙手推開窗前月”。

蔡般若一看,仿如高明醫師,瞬即間作出“對症下藥”的決定。

他“嗤”地彈出一指,看來是隨手發,事實上是五十年修為苦練的“高唐指”中的一式:

“一石擊破水中天”!

誰勝誰負?

誰生誰亡?

稿於一九八七年四月十日與漢立、慧中、湘湘、應鍾、衍澤、家和、耀聲、小琁設宴翠亭村接待母親、秀芳、瑞英校於一九九○年八月十啟用“黃金屋”內“知不足齋”第三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