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走在前頭的明殊東轉西轉,越走越偏,到了一個狹窄的街角,那兒黑乎乎地什麽也看不清,兩邊是高高的青磚院牆,不知是哪家的後院兒,院牆上還豎著一排削尖了的木刺。
這兒遠離了繁華的街道,四周安靜極了,沒人也沒光。那兩個侍衛這會子終於覺查出不對來。誰家嬌滴滴的小娘子沒事會往這邊走?還走的這樣從容不迫,遊刃有餘?
可是他們察覺不對時,走在前方的小娘子轉過了身體,在黑暗中,依稀能看見她清雅秀麗的五官和亮得嚇人的眼睛。
“你們是誰?為什麽要跟著我?”這聲音如黃鶯出穀,嬌脆清朗,蹲在另一頭打算看好戲的李栩微微怔了怔,不對啊,這不是明將軍的聲音……難不成他眼一時瘸了,這個隻是長的跟明殊很像的小娘子?
哎喲,這可糟了!李栩“噌”地從地上蹦起來,摸了摸腰邊的佩劍,打算衝進黑巷來個英雄救美。
還沒等他挪步呢,正聽著那兩個北戎人仗著漢人聽不懂北戎話,大大咧咧地商量著呢。
“嘿,兄弟,這小姑娘不大對勁兒啊。”
“嘿,老弟,管她對不對勁,這兒沒人又沒亮,還費那力氣打聽什麽,王既然看中了,直接搶回去給王就行了。”
李栩高高抬起的腿緩緩放了回去。
王?什麽王?他們北戎能稱王的能有誰?
李栩這一刻心如鼓擂,周身冷汗直冒,腦子裏一團亂麻沾著漿糊,整個人都僵住了。
同時僵住的還有明殊。
她的北戎話比李栩差多了,但她說不上來不代表完全聽不懂。最起碼,北戎話裏的“王”“汗”所指代的意思,她還是能明白的。
她還在原地愣神,那兩個人已經如餓狼撲羊一般向她衝了過去。
明殊大腦還在放空狀態,身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甚至沒有讓一讓,躲一躲,她隻是對著那兩個伸過來的手臂輕輕一拉——
那兩個人收勢不住,“嗷嗷”怪叫了兩聲,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衝著人家的磚牆衝了過去。
北方的青磚燒得那叫個瓷實,那叫個大氣,個頂個兒有成~人兩個掌寬,兩掌抻開的長度,硬的跟石頭一般,這兩人來勢本來就猛,再被明殊的神力一帶,頓時撞破了額角流了一臉的血,早暈得透透的了。
李栩張大了嘴,半天收不回來。
對,這聲音絕對不是他家小明將軍的。但這把子氣力……,除了明殊,就沒有能使出來啊!
他就看見,那個嬌滴滴,色如春花的姑娘,一手一個,拎著那兩個加起來足有三百多斤的漢子的腰帶,就像提著兩籃子雞蛋,輕輕巧巧,氣都不帶喘一口的走了出來。
與他臉對臉,眼對眼相了個正麵。
“啪噠!”那兩個被拎著褲腰帶的倒黴蛋麵著地地掉了下來。
“你……”
“你……”
猝不及防就打了照麵的兩人心裏都有點心虛,有點尷尬,一時半會也都不知道這第一句話說什麽的好。
“呃,你怎麽會來這兒?”明殊清了清嗓子,聲音頓時變成了尚未變聲的少年期那種帶
著點兒雌雄莫辯,卻又比女人尖細的聲音聽起來更加低沉悅耳的聲線問道。
“你怎麽變成了這樣?”李栩的手指上上下下,也不知道該往哪兒指的好。
雖然是黑夜裏,雖然身邊沒有燈光且今日還是新月,隻有點點星光落下來,照出朦朧的身影,李栩還是發現有哪裏不對勁兒了。
按說明殊應該年近雙十,少年人變聲的時期應該過了,隻是他這時才想起,明殊好像就沒有過少年變聲時那公鴨嗓子般粗嘎難聽的時候,他的聲音一直是這樣清清亮亮如月光拂於湖麵,如晨光躍出山穀……而且,他那原本還算明顯的喉結,此時竟然奇跡般地消聲匿跡,細白的脖頸上看不出任何凸起的痕跡來。
李栩一麵驚訝於自己的發現,一麵又在冷靜地感歎著自己處於這種緊張刺激的時刻,居然還能麵不改色心不跳地保持直立行走。
真正人間大丈夫是也。
隻是這位大丈夫自己都沒發現,在明殊順手再次拎起那兩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亦步亦趨跟上步伐的時候,竟然走出了個同手同腳的順拐來。
明殊隻挑著陰影走,借著夜色的掩護遠離人群,雖然手裏提著兩個大漢,速度並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反倒是跟在後頭的李栩越來越覺得困難,但也隻能咬著牙跟上。
左轉右轉,明殊最後停在海麗家的院子裏。
“這裏是……聞將軍府的後麵?”李栩雙手撐著膝蓋,麵色蒼白,氣喘如牛,雙~腿足足顫抖了一刻鍾才緩過氣來。隻是這口氣還沒喘勻乎了,一抬頭,又被自己的發現嚇了一跳。
“是啊!”明殊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指著扔在地上的那兩個人說,“勞煩看一下,我去將衣裳換了。”說完頭也不回進了屋。
李栩覺得腿還是有點兒軟,索性坐在地上,一雙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時不時往那點著燈火的屋子裏瞄上幾眼。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他熟悉的那個小明將軍總算出來了,臉上的脂粉一去,美嬌~娘變回英俊帥氣的男兒,再也找不到半點女子的形態,真正令李栩歎為觀止。
沒過一會,從那間屋子裏又出來三個穿著灰撲撲的校尉。
李栩揉了半天眼睛,才認出來那是顧昀親衛隊的三個成員,據說都是南華宗的外門弟子,武功醫術皆是一流。
難不成顧將軍的親衛隊都是這樣,男裝女妝都是毫無破綻的?
總覺得好像窺破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一樣,李栩的後背再次滲出冷汗來,越細想越覺得恐懼。
明殊此時已經蹲在了地上,兩根手指捏住其中一人的臉,左右擺~弄著看了看:“這兩個家夥說的是北戎話,應該是北戎人。可是如今城中戒備森嚴,能在青州城中走動的,應該不是普通人吧。”
李栩終於找回了屬於他的智商,接口道:“我認得他們,是北戎使者團裏的護衛。”
明殊雙眉一挑,點著那兩人光潔的下巴:“我記得那裏一水兒的大胡子。”
“嗯,胡子在這兒。”李栩十分順手地探進人家的兜兒裏,掏出一大把毛絨絨的胡子,把明殊幾個人嚇了一跳。
“喲,他們這是想幹
嘛?”
李栩一抬頭,正看見海麗還是出門那一套豔~麗妝扮,挑眉瞪眼,雙手抱胸,視地上躺著的那兩個北戎人如螻蟻一般。
“還不是你!”看見她,李栩真是氣不打一處來。惹出這麽多事端,就是因為這女人有將男人扮成女人的惡趣味吧!還偏偏扮的那麽漂亮,招蜂引蝶,不成體統。“好端端的,你又讓他扮什麽女人?”
還扮的那麽出挑漂亮,哪怕扮的普普通通些呢?就像當年混進青州城時的樣子,就已經足夠了嘛。
海麗掩唇一笑:“那可不成,難得的機會,不將她扮得天姿國色,可對不起我這身手藝!”
“閑話就別說了。”明殊站起身,手裏拿著從這兩人身上搜出來的令牌,在手裏掂了掂,“李兄,剛剛你也在場,你的北戎話比我強,我想知道,剛剛是不是我聽錯了?他們,”她手一指,“剛剛說的王,可是我想的那個意思?”
李栩麵色一沉,站起身來:“我是聽著了,隻怕,就是將軍想的那樣。”
明殊雙眉微挑,唇角翹了起來:“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海麗被他們你來我往說的一頭霧水:“你們在說什麽啊?”
明殊對她一抱拳:“我現在有急事要見聞帥,借姐姐的院牆用一用吧。”
“喂,你借歸借,不過先對我說到底出了什麽事兒?”
明殊將身湊過去,貼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個名字,海麗漂亮的綠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朱紅的雙~唇半天合不攏。
“明將軍!”李栩對她擠眉弄眼,覺得她這樣輕易將天大的秘密對個胡姬托出實在是太不明智了。
“來,你們跟我走。”可惜啊,明殊完全沒有接受到他的信號,被海麗一把拉著,就往後頭的小菜園子走。
幾個人懵懵懂懂地跟著小跑,還不忘把那兩個死屍一樣隻剩口氣的北戎人帶著。
就見海麗走到爬滿綠藤的院牆前,拿手將綠油油的藤蔓拂開,露出裏頭一扇極不起眼的烏木小門來。
門!
眾人:…………
海麗的手輕輕一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明殊覺得麵對聞懷瑾那張過於嚴肅認真的俊臉時,想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平常臉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當然,有此感受的不止她一人。李栩身為一個身心皆糙的男人,在粉飾太平,為人著想,將心比心等方麵的修為遠不如這幾個女人,他一雙賊眼滴溜溜亂轉,一臉的欲語還休,躍躍欲試的猥瑣勁兒簡直快化為實質杵上聞懷瑾的臉。
不過聞帥怎麽說也是比他們年長近十歲的成熟男人,就算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大大的“八卦”二字,他依舊能不動如山,語音態度不帶絲毫破綻。
李栩嘴皮子一向利索,他將前因後果這麽一說,聞懷瑾濃眉微蹙,對明殊說:“還有勞宣威將軍將此事稟與昭王知曉。茲事體大,若萬一也速失裏混在北戎使者之中來到我青州城內,我們一定要將其拿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明殊點頭:“天佑大盛。”
聞懷瑾麵容整肅,目光中卻帶著難以抑製的喜色:“天佑大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