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針鋒
明殊其實才是陽羨公主的女兒,宜王府那個衛家明蘭其實是假冒的這種事,雖然在宗室的高層裏已經互相交流過了,但這種宮闈之中的隱秘之事,特別還是皇家丟臉的認錯人,以魚目代明珠,被人騙了好幾年,還搭了個親兒子的故事還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傳到外人耳中的。
譬如說蔣家。
就算蔣家在朝堂裏根深葉茂,遍布耳目,這種高層的機密也並不是那麽容易獲得的。
因為這並不是皇上昨兒夜裏在哪裏過夜,寵幸了哪個妃子,又許下了幾多好處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因為這牽涉到皇家血脈的真偽,牽扯到十幾年前的驚天舊案,宗室裏幾位親王郡王都深知此事的重要,一個個嘴巴閉得死緊,除了信任的幾位長公主和王爺,這種秘聞都是進你耳,入你心,到此為止。
所以在蔣家人眼中,最近頗得聖眷的雲麾將軍,就是個運氣不錯,會捧聖人臭腳,又得了後宮兩大主人歡心的小白臉兒,沒有根基空有武力的佞幸之輩,雖然風頭很盛,但其實一推就倒,並不是可以重視的對手。
雖然不重視,但蔣家對明殊的態度絕對是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種。
上元夜的謀劃便是毀在明殊和顧昀二人的手上。若不是他們,朝中的局勢早就翻天覆地,蔣家又可以像十幾年前一樣,驅動大勢,左右朝局。哪會像現在一樣,不得不斫尾求生,斷枝剪蔓,憋屈在京中的老宅裏,束手束腳,不得快意。
馬車停在街巷正中,將並不怎麽寬闊的街道堵得嚴嚴實實。明殊雙目微眯,臉上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諷笑。緩緩催馬,將路讓出來,佇馬於路旁。
車輪轆轆,碾過鋪得平平整整的青石板,侍從皆麵色淡漠,目不斜視,馬車在經過明殊身前時突然停了下來,遮在窗口的竹簾被人掀起一半,露出大半張臉來。
濃眉厲目,深刻的法令紋將他的嘴角向下拉出一個嚴肅冷厲的弧度。黑衣玄冠,簪著一根素白楊木簪,胡須齊整,銀黑參半,看樣貌有六旬,不過目光依舊犀利,極有精神。明殊沒見過他,亦或曾在遠遠的朝會上見過身影,卻是分辨不出車上的人是蔣維還是蔣紀。
那人隻是看了她一眼,便將簾子放下,隱隱還能聽見車裏傳來的一聲不怎麽滿意地冷哼。
不待車中人發話,已有隨侍於車外的一個中年人冷肅對明殊開口:“大膽,見泰寧侯車駕,竟還不知落馬為禮,你在哪裏任職,領何職?上峰是誰?”
明殊眉峰微挑,原來車裏坐著的是蔣家的當家人,泰寧侯,原來領著工部尚書一職的蔣惟。她原來還以為是淑貴妃的親爹蔣紀呢。
早聽說蔣家人在朝中有威勢,現在看來所言不虛。
丁憂在家,出行還這麽大陣仗,一個管事而已,居然快把手指戳到她的……哦,不,是她的馬的鼻子底下了。
蔣惟是一品大員,但她是三品雲麾將軍領禁衛副指揮之職,直接上峰……便是皇帝。別說自己不歸蔣惟管,原本文武不同列,兩條平行線上,還真難講誰管得了誰。
“還不快快下馬!”那中年人見麵前那青年將軍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連半點下馬的意思也沒有,不覺惱怒,“放肆!”
站在明殊身後的無垢卻忍不得了,出口斥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對我家將軍吆五喝六?大膽的奴才,就憑你,也配與我家將軍這樣講話?無理,放肆!”竟是將他的話原封不動還
了回去。
明殊才不信蔣家人認不出她是誰。
今日~她算是奉皇命前往宜王府的,身上穿著配飾都是正式的武將朝服。正三品的武將在京中或許不少,但像她這麽年輕的絕無僅有。明殊的名字在京中正是火熱的時候,就算蔣家人整日閉門不出,也能聽到她的名聲。
何況,看目前的情況,蔣家的人也並不是那麽喜歡待在家裏的。
“你!你這無禮之徒,是哪個營的校官,上峰是誰?”人都說,宰相門子也是七品官,這中年人是蔣家家生子,自幼便服侍蔣惟,是蔣家排行第三的管事,雖然算是家仆,但在外頭,許多當官兒的對他也是恭敬有禮,甚至還要送禮討好他。若今日~他對上的是位與轎中的主子品階相近,或是政事堂裏的那些老爺們,他自然會擺出符合自己身份的態度,然而麵前的幾個人,除了當中為主人不喜的是新晉的三品將軍外,其他看裝束,不過都是些末品的校衛禁衛,在他們麵前,這位管事的胸膛是可以高高~挺起來的。
三品雖然算高,但在京城裏再找出幾個來也不難。
何況武將的三品跟文臣的三品能比嗎?
咱家老爺可是政事堂主事,官居一品的,還壓不住你個乳臭未幹的小子?
明殊微微皺起了眉頭,雖然高門大戶裏時常會有驕奴橫仆借著主人的勢在外頭招搖,但是當著主人的麵,這麽高調出場的可極少見。越是位高權重者,對此越多忌諱。蔣家丁憂時限已到,蔣惟三兄弟隨時都會回到朝堂之上,當街這樣囂張的行~事很不符合他們的身份和利益。
何況他挑的對象好巧不巧偏偏是最近甚得聖寵,連後宮兩位娘娘都特別垂青喜歡的自己……
人都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明殊自覺自己離君子還有點距離,但在蔣家人眼中,或許自己就是個得勢的小人。以蔣惟數十年在朝堂之中周旋掌控的經驗和本事,要當街打臉雲麾將軍顯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非但不明智,還很愚蠢。
簡直就像是故意把臉伸到皇帝陛下的手邊上,求著皇上狠狠扇他一下似的。
越是老謀深算的家夥越不可能犯如此低級粗暴的錯誤。
蔣家是淑貴妃的娘家,淑貴妃是宜王的生~母,衛明蘭又是宜王的正妃。雖然衛明蘭的結局並不如衛家當初想像中的美好,但這一點不能抵消她這些年受到的傷害,付出的辛勞,憂懼和痛苦。
她對蔣家人,當真半點好感也生不出來。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需要顧忌對方曾是一品大員的身份,也用不著等著他把臉伸到陛下~身邊,讓陛下賞光扇他。
她可以現在就堂堂正正把這張臉給扇回去。
哪兒來的,哪兒回去!
於是她側臉問無顏道:“泰寧侯是誰?在朝中任什麽官職?”
無顏眼睛一眨,已經領會了明殊的意思,臉上不自覺地泛起了一絲笑意:“回將軍,泰寧侯府姓蔣,聽說前兩年府裏老太君過世,蔣家的兒子輩要丁憂三年,孫子輩隻要丁憂一年。不過屬下未曾聽聞哪位蔣公子官居三品之上。”
“哦!”雲麾將軍一臉恍然,隨後又一臉惘然地問道,“既然蔣家現在在朝堂裏任職的都沒有三品以上的,為什麽這個人會叫我下馬給他們家人行禮?沒道理啊!”
那管事的臉一僵,總算想起來了。蔣惟是一品大員沒錯,是政事堂的大人沒錯,但他現在還在丁憂期,頭上烏紗不在。人們見到蔣家馬車時避
讓,行禮,表達尊敬等意那都是因為蔣家勢大,有底蘊,有情麵,有利益交關。雖然現在蔣惟退回家裏,但很快他又會重歸朝堂啊,那時候要是讓他想起之前有人對他的不敬,那還了得?
所以,他拿官職高低迫明殊低頭,實在是沒有道理的很。
有求於蔣家或畏懼於蔣家的人自然不用講道理,但是眼下這個年少的將軍突然要跟他講道理,他還真的沒有道理可講。
他不是傻~子,雖然他是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思而挑釁雲麾將軍,但是一旦對方認真起來,他的身份並不能支撐他去跟人講道理。
他悄悄地瞥了一眼車裏,隔著竹簾的細縫,他隱約看見車中主人神態有幾分悠閑地撫著修剪精心的胡須,似乎並不大關注外頭的聲音。冷汗慢慢浸~濕了後背,但他的腰依舊挺的筆直,下頜微收,顯得不卑不亢,但是不再發一言。
腦子轉的倒不算慢啊。明殊在心裏嘖了一聲,十分隨意地將手肘搭在馬鞍上,身體微微前傾,對那人一揚下巴:“那麽,現在可以將路讓開,讓我們過去了吧。”
怎麽可能!
已經讓你們不講道理地講了一番道理,現在竟然還要讓我家老爺給你們讓路?
憑什麽!你們有多大臉!
中年管事瞪大了眼睛,覺得不可思議,若不是考慮到雲麾將軍威名在外,一身神力無人能敵,他幾乎想卷袖子衝上前將這囂張無禮之至的小子從馬上揪下來,狠狠扇他幾個耳括子!
兩方各不相讓,便在並不寬闊的巷子裏針鋒相對著,時臨傍晚,天色已經不像正午時那樣炎熱,但出門在外都是穿著幾重的正式服裳,奔波一天,心也累,身也乏,對峙之中的兩方人馬都沾上了一些火氣。
街上的人發現了那條巷子裏不平常的氣氛,有好事的便要湊過去瞄上幾眼,好掌握第一手八卦資料。誰知道這一探頭,才發現一方是聲名正隆,又年輕又英俊的城中女子心頭好的雲麾將軍,另一方是氣派又大氣的某位名門。有那眼神好,又略知官場的閑漢一眼瞥見了馬車上的燈籠,心頭一緊,立刻跟周圍的人嘀咕起來。
“那是泰寧侯蔣府的馬車,車上坐的不是蔣相爺就是蔣國丈,明將軍雖然戰功卓著,但跟蔣家對上,實在是不智啊!”
蔣惟,那是政事堂的主政大人,兼六部尚書,一品大員,在老百姓的心裏,相爺可不就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主兒?雲麾將軍跟他杠上,無異於以卵擊石。
蔣紀,那是宮裏頭最受寵的貴妃娘娘的親爹!雖然國丈這種稱呼隻能是皇後的父親才能有的,但老百姓心裏,皇帝陛下後宮得寵的妃子們的爹那都是國丈。
這世上什麽風最烈?枕頭風啊!
一吹能吹死個人!
全民偶像的雲麾將軍不管對上哪個,都注定會是場悲劇。在場觀看的百姓們不覺屏住了呼吸,攥緊了拳頭,默默為雲麾將軍打氣!
您快跑吧,說不定那車裏的人轉臉就把您給忘了呢?
不就阻了路嗎?您武功蓋世,身輕如燕,上房頂上跑啊!上元節那天,咱們又不是沒見您跑過!那速度快的,比您**這匹馬還快呢!
隻可惜雲麾將軍聽不見人們心中的呐喊,他直接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原本有些散漫的背挺直起來,眉目冷肅,不再是那個溫眉和目,笑意盈盈,讓人看起來十分溫暖可愛的少年,而是寒鐵冷甲,犀利如刃,身上似乎帶著濃厚寒意和濃烈鐵鏽腥氣的男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