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貴妃
在宮門外大哭的不是旁人,正是安寂了許久的淑貴妃蔣氏。今天早上,她才見過娘家的伯母和母親,聽她們話語間流露出來的意思,蔣家男人現在正打算著告老回鄉的事。她在後宮的最大倚仗一是來自於皇帝的寵愛,二是來自於娘家在朝中不弱的勢力。如今皇帝對她的寵愛不見,雖然外表上依舊恩寵未衰,但其實兩人之間的感情究竟是什麽樣,她是再清楚不過的。
她明白,皇帝這幾年對她的冷淡,其實很大程度是出自去蔣氏在朝中動作的不滿。可是隨著兒子宜王退出儲王之爭,按照皇帝的意願遠赴南詔,以前皇帝在她麵前還能略用心的表演一番,現在連這點用心也懶的使了。她恨,她怨,但她沒有旁的辦法。否則也不會默許蔣家再送幾個女孩子進宮來。
寵都沒了,還有什麽可爭?
她心裏並沒有因為兒子的主動退出而心灰意冷,在她看來,齊王雖然名份已定,但終究是個心智有些缺拙的,皇帝再怎麽看後果這個嫡長子,也無法改變他個性和智力上的缺陷,這樣的人如何當得明君?現在皇上春秋正盛,但總有力不從心的一天,沒有君父指引,沒有兄弟幫襯,太子光環一褪,大家就會發現其實這個太子什麽也不是。能擔得起大任,承得住社稷的,還是她的兒子宜王。
失了男人的心不怕,她還有個可以倚仗又很爭氣的兒子。
特別是這個兒子終於有了嫡子,眼見著便可以開枝散葉,生出更多優秀的孩子來。
結果上午剛受了蔣家的打擊,下午又接到宜王府送來的噩耗,她的兒媳婦突然沒了!
再怎麽不待見,那也是她兒子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回來的正妃,是太後的外孫女兒,皇上的親外甥女,是她與皇家實權者緊密聯係在一起的一道紅線。突然說沒就沒,淑貴妃第一個念頭不是心疼或惋惜,竟然是害怕!
是的,害怕!
宜王前腳出了京城,宜王妃後腳就被軟禁在宜王府裏不得外出。對外頭的說法是宜王妃體弱要靜養,但貴妃不是外人,她清楚的很,宜王妃肯定是哪裏犯了忌諱,被太後或是皇後給罰了。
一罰三個月,也是夠狠的。她雖然也想了許多法子想要探聽宜王妃到底是犯了什麽錯兒,可是以前在宮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卻連個準信兒也打聽不著半點。氣憤之餘,淑貴妃心裏更加忐忑不安起來。這一定犯的是大錯兒,還不好對人說,不然太後和皇後為什麽將這事兒捂那麽緊?連她這個正經做婆婆的都不知道。
宜王妃犯了什麽錯也就算了,可別是牽涉到宜王,那可是要了命了。
隻是這日子一天天地過,朝中內外依舊一片風平浪靜的,兒子通過驛站送回來的信裏也表明這一路太平順利,並沒有什麽特別的事。算算時日,宜王此刻在南詔應該開始整治城池,鎮撫百姓,沒有出什麽差錯。
她就這麽死了?!
是真的病死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這個原因又是打哪兒來的?宮裏?宮外?誰下的令,誰動的手?這後頭意思又代表著什麽?
淑貴妃在未央宮裏琢磨出一身冷汗來,因為宜王妃死得太突然,她索性來找太後和皇後哭一哭。都是至親的骨肉,哭一哭總沒什麽錯處,說不定還能從她們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麽門道來呢。
所以她就來哭了。
哭她早逝的兒媳婦,哭她遠離京城的兒子,哭她一直被皇後霸著不許她親自撫養的親~親孫兒。哭著哭著,倒是越發~情真意切,眼淚擦都擦不幹了。
“我那苦命的明蘭啊!”淑貴妃一身素色衣裙,頭上原來華美的金珠鳳釵都換成了素銀的長簪,形容憔悴,雙目通紅,不顧門前女官和內侍的攔阻,就這麽硬是闖了進來。
她進來的速度著實出乎大家的意料,而此時太後心情正好,也並沒有想要隱瞞的興趣。殿上的女官們收斂神情有如神助的快,可是太後和皇後臉上的笑容並沒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闖入而有一絲半點的消褪。
貴妃眼角的光從濕~了半邊的手帕邊緣掃到端坐在上首那兩位的神情時,心裏突突一陣猛跳。
紅麵滿麵,神采飛揚,年輕了仿佛十幾歲的太後,以及雍容閑適,撫著高高隆~起的腹部,一臉慈和舒暢的皇後。
哪裏有半點像是失去了親人後的悲傷?她們好像還在談論什麽開懷愜意的事情,渾身透出的喜悅和輕鬆感滿得都快要溢出來,刺的她眼睛更疼了。
於是哭聲嘎然而止,貴妃娘娘手裏攥著手帕,頗有幾分尷尬地僵在了原地,不曉得自己是該繼續哭下去,還是裝沒事人一樣隨意扯上幾句就退出去。
“蔣氏來啦。”太後對貴妃的稱呼一如二十年前在王府時那樣,大約是因她心情頗佳的緣故,一向待人清淡的太後居然對她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向她招了招手道,“來的正好,哀家也許久沒見著你了,過來陪咱們說會子話好了。”
仿佛沒聽到過她先前的悲啼,連問一聲的意思也沒有。
淑貴妃在後宮浸~**了二十年的時間,對太後的性情也有幾分了解,當即便垂下頭,福了福身,十分小意且溫馴地撿著皇後的下首坐了下來,竟然也像是忘了自己來這兒是做什麽的,閉口不提宜王府的事。
當然,所謂說會子話,也隻是她默默地聽太後皇後婆媳倆說些不著四六,雲遮霧繞的閑話,從天氣到吃食,從孩子的生養到頭上的花飾,也不知道一心修佛的老太太哪來那麽多的閑情逸致,對這些紅塵俗世顯得極有興致。
貴妃心裏翻江倒海一般,又是驚又是懼,坐立不寧地侯了小半個時辰,太後這才像突然想起了她一樣問道:“今兒你怎麽有空過來了?是有什麽事要說嗎?”
淑貴妃手裏捏著帕子角,偷眼先覷了皇後的臉色,才小小聲兒地說:“剛剛妾身聽到消息,說是宜王妃……沒了……”
皇後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摸著肚子。
太後擺了擺手,說道:“那孩子自從生了寶兒,便身子孱弱得很,還偏偏心思忒重不能好好休養。在府裏養了百多天,還是走了,真是天意啊。”
說的風輕雲淡,並無悲切感懷之意。仿佛宜王府隻是死了隻貓兒狗兒一樣,一句話輕輕抹了。
淑貴妃深吸了一口氣,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發僵的手腳有了點知覺,然後陪著小心問道:“來人報說是病的不行,走得疾。宜王如今不在京中,這喪事……”
“都有定例的,該怎麽著就怎麽著吧。”皇後修眉微蹙道,“她是出嫁婦,又不是宮裏的,怎麽還要勞動貴妃?”
淑貴妃立刻站起身:“不過是念著她是宜王的正妃,又是太後娘娘的親外孫女兒,雖不是宮裏的,總不好不問……”
“行了行了,這事你不用管,按著定例走就是了。”太後揮了揮手,“好好兒的日子,讓人消停些。皇後也累了這麽久,你身子重,合該好好歇著,今兒要不你就別回昭陽殿,在我這兒歇了吧。”
皇後笑起來:“那敢情好,這都多久沒陪母後一道兒歇了。隻要您別嫌我煩。”
“讓人給皇上送個信兒,今兒就他自己個兒宿了,他媳婦兒哀家占著了。”
那一婆一媳互相逗得開心,淑貴妃袖子裏的手心都快掐破了。好不容易找了個空兒告辭出來,她一路奔回未央宮,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對勁兒。宮裏的氣氛太異常,太後與皇後的表現也太異常,這些都讓她心慌意亂。
分明是有什麽大事兒,就在她眼看不見,手摸不著的地方發生了,可究竟是什麽事兒,她竟一點頭緒也理不出來。
宮裏被那個女人看得死死的,自己養的那些棋子越來越不好用,實在不行,便隻得找娘家人幫忙。
她並不知道,如果她能再多待一會兒,說不定就能看明白這件事的因果,就算看不透七八分,最起碼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沒頭蒼蠅一樣胡想瞎猜,四邊無靠。
就在貴妃離開長春~宮不久,明殊換了衣裳回來了。
在兩位娘娘的追問下,她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自己在宜王府與衛明蘭的對話,以及衛明蘭當時的反應和神色。
結果人家並不怎麽捧場,那二人眼神明亮,匆匆問過宜王府的事,明確衛明蘭的確已死,便不再關心,而是揪著她一個勁兒問安陽長公主與她的對話。
明殊卻不肯再像之前那樣,每句話每個字都乖乖複述,似是而非,瞞天過海成了這段匯報的主題,聽的兩位娘娘極為不爽,但又在心裏暗暗歡喜。
越是不明白,不就說明裏頭越有文章?
或許自己的猜測並不是沒影子的事兒。明殊跟顧昀之間肯定發生過了什麽,並有可能在未來再進一步有所發展。
一想到這種可能,太後眼角本就不多的細紋都仿佛被抹平了些,而皇後看著她的眼神更是溫柔如春水,令明殊心驚膽戰。
為了快點從這種粘膩的,令人渾身難受的狀態中擺脫出來,明殊將話題扭了扭,說起了在街上她與蔣惟的狹路相逢和針鋒相對。
“我總覺得有點兒奇怪。”明殊說,“按理說,馬上就要起複了,蔣家此時行~事應該十分低調才是,為什麽他家的馬車在明明看到我,知道我的身份時,偏又攔住了我的去路,好像故意想與我結仇,激怒我,讓我對他們做點什麽,或是回來後找靠山對他們做點什麽似的?”
皇後想了想,對她說:“今天早些時候,蔣家兩位夫人來宮裏見過蔣氏,”她對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此時還留在殿中為數不多的幾個心腹退出了殿中,並帶上了房門。
“那兩位夫人透出來的意思是,蔣家那三個兄弟,要一起告老還鄉。”
“啊?”沒想到從皇後口中聽到如此意外的消息,就算不是特別清楚朝中局勢,明殊也覺得分外吃驚。
蔣家在朝中的關係盤根錯節,根深葉茂,數代的經營讓蔣家在朝中幾乎立於不倒之境,蔣惟,蔣紀,蔣彥三人年紀並不算大,特別是蔣惟,已經是政事堂第一人,今年也不過剛過六旬而已,算得上青壯了。此時想退,且是三兄弟一起退,這實在是有悖常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