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同門
誰也沒想到,剛進潞州沒多久,會在一個略偏遠的小城裏,遇到一位同門的師兄弟,非但是敵方大員的兒子,還是個小小的守備。
這運氣也真是逆了天了。相較於付小爺他鄉遇故知般的興奮激動,明殊顯得特別冷靜,冷靜到在付小爺眼中,這個萌萌的小師弟對自己實在是太冷淡,冷淡的他都有點兒傷心了。
難道是我不夠親切?難道是我剛剛跟他比試讓他對我有了不好的觀感?
玄天宗的內功心法與別派不同,這麽多年來破門而出的除了自己就隻有魏冉這麽一位師叔。魏昭姓魏,用的又是玄天宗的功法,想認錯人的可能性實在太低,所以付簫笙才會在對方還沒有明確承認之前,便認定這個小師弟的身份。
窩在這小小的豐城,付簫笙早就憋屈壞了,難得來了這麽一個同門,他恨不得掏心挖肺對他好,最好能拿根繩兒把小師弟拴到身邊才好。
不過一想到魏昭的身世,他又有點了然,魏小師弟這時候來到潞州……難不成是看到了蔣家的檄文,聽從了召喚,趕過來投軍的?
付簫笙麵色一凜,將魏昭拉到一旁。他的守備府裏沒幾個服侍的人,後院剛剛為了比試,也被他將人都趕出去了。這小小的院落裏,隻有他們師兄弟兩個,倒不怕有人偷聽。
“小師弟,你是來潞州投軍的?”
“嗯?”明殊抬起頭,看見付簫笙一臉肅然,與平時笑晏晏的樣子不同,不覺也正了顏色。
“何出此言?”
“你啊!”付簫笙有點急,有點窩火,拉著她來到院子中間的桐樹底下,將身貼近,再壓了壓聲音:“這是趟渾水,你還是別來的好。”
明殊眉頭一挑:“怎麽說?”
“你……嗐,一言半語的說不清楚。”付小爺眉頭緊皺,“總之你聽師兄的話,先回去。過兩年這邊的事情平息了,你來找我,或是我去見你都行。”
這位師兄倒是有點兒意思。明殊笑了起來。
“你知道我爹是魏冉,自然知道我來此的目的。定北軍含冤二十載,總要有個說法。”明殊意味深長地說。
“你還真信蔣家說的話?”付簫笙冷笑一聲道,“那不過是一紙荒唐言,若他真有皇帝與北戎勾結陷害薛帥的證物,為何時至今日也不拿出來?至於那所謂的崇明太子遺孤,更是可笑之極。哄騙一般的蠢婦愚夫也就罷了,但凡有點腦子的,都知道蔣家那是司馬昭之心。”
“那師兄怎麽還在潞州做守備?你這樣說,蔣家明明就是扯了定北軍的旗號在謀反。”
“沒辦法啊,誰叫我爹在潞州呢。”付簫笙愁眉苦臉道,“我爹可是郡守,家裏家大業大人口也多,就算想離開,也沒辦法挪窩兒。我爹倒是心裏清楚,使個法兒把我打發到豐城來,萬一真有什麽事,我一個人想走便走,好歹能留下付家的香火。”
明殊心裏一動。聽付簫笙的話,他對蔣家並無認同,隻怕不止他自己,就連他那個當郡守的爹,也並不看好蔣家的未來。
“你爹不是蔣家的人?”
“什麽蔣家的人?”付簫笙翻了個白眼兒,“我爹是正經朝廷封的官,跟蔣家又有什麽關係!”說完了他歎了
口氣說,“倒也不能完全說沒關係。我一個姑姑嫁的就是蔣家旁支的子弟,說起來也算是姻親。所以我爹難辦啊,不管他是怎麽想的,外頭人眼中,他都是蔣家那邊的。”
“小師弟,聽師兄話,先別摻合了。別說蔣家人的話信不得,即便他說的句句是真,憑蔣家的實力,想要造反成功,這可能性可是相當低的。指不定哪日朝廷來的兵就將潞州給掀了個個兒。你知道不,這回朝廷帶兵來的人可不簡單。聽說年紀與你我也差不多,卻已是屢立戰功,還親手斬了北戎汗王也速失裏的英雄。”
“唉,好想見見他。隻可惜就算日後有機會相見,也是各占一邊的對頭。隻恨我被師父趕回來太晚了,還沒來得及北上從軍,這邊就起了變故。”付簫笙搖頭扼腕,“真是天意弄人啊。”
他心中的偶像默默挑眉看著他。
“你現在趕去投奔也不晚。”
付簫笙摸了摸鼻尖:“我倒是想啊,不行啊。我家那麽多口子。我若不管不顧的跑了,他們可怎麽辦?”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出事吧。”付簫笙歎了一口氣,拍了拍明殊的後背,“得了,別再說這些背晦事兒,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想不到我會在豐城遇見你,這也是咱們師兄弟之間的緣份。走,師兄帶你喝酒去。”
“我酒量不行的。”明殊一邊推拒,一邊被興致勃勃的付簫笙拉出了院子。
付小爺來豐城時間不久,但因為他深厚的背景關係加上他特別善於融入的特質,如今在豐城,幾乎沒什麽人不認識付小爺的。隨著他走了一路,明殊就看見付簫笙打招呼打了一路,這也是個人才,換成是她,笑這麽久,隻怕臉都要笑僵了。
“你瞧瞧有喜歡的沒?別跟我客氣,隨便挑。”一路收了不少香囊錦帕的付小爺得得瑟瑟地把“戰利品”排在桌上,大方地讓明殊挑,明殊笑了笑,更加覺得付簫笙這人跟葉季明有緣份,想著以後找機會一定要讓他們兩人認識。
二人挑了三樓靠窗的雅座。豐城名字叫豐,但其實人口不多,也不在南北東西交通的要道上,相比起來,還是比較荒僻的,行人車馬也不多。付簫笙來此坐了兩個月多的守備,手底下也就僅有三四百號人,這已經是豐城差不多全部的戰力了。
怪不得定康那邊的人敢來劫付簫笙的糧食。
“怎麽,軍糧撥給的不足?怎麽還要你從那麽遠的梅嶺購糧食?”
“我們這窮地方,又不在險要,上頭誰會在意?”付簫笙撇了撇嘴,“別說糧草,軍餉都有三個月沒發了。我爹把我弄到這鬼地方來,一是覺得這兒荒僻,再怎麽打,對豐城的影響也小,要是見勢不對,我想走脫也容易。二是想著這兒人馬少,我管起來輕省,但是有什麽鳥用,人再少也要喝酒吃飯,斷人錢糧,猶如殺人父母。我也是沒辦法,隻好動了私房,買點糧食先對付一陣子再說。”
定康離豐城有一定距離,人口城池比豐城大了不少,駐兵也有近千。領兵的人恰也是蔣家的遠親,為人驕橫,以前便常欺侮豐城軍。可是自打換了付簫笙來之後,這位爺可比以前那位守備強硬的多。非但斷了日常的孝敬,連客氣也沒了,隻要定康的人手伸長點,這位小爺拿刀就剁,絲毫不留情麵。
因著付簫笙是郡守之子,付家與蔣家又是姻親,定康守將沒辦法以勢壓他,派人出來想給付簫笙點教訓,人都沒近前就被胖揍了回去。所以才會有定康軍派人劫糧這種事發生。
叫你賠了夫人又折兵,殺了梅嶺的行商,你付簫笙沒憑沒據,隻能硬咽了這啞巴虧。
誰知道他們背運,偏偏行商的運糧隊裏多出了明殊這樣的高手,非但沒能讓他們殺人搶糧成功,還讓他們派出去搶糧的精兵全軍覆沒了。
“我已經叫人去將那些屍體挖出來了。”付簫笙坐沒坐樣,簽個身子手裏拎了條雞腿啃,“等驗明了身份,就扔去定康縣衙門。”
明殊唬了一跳:“為什麽要挖出來?”
“你怕什麽。”付簫笙斜眼看她,“一群劫匪,敢搶我的軍糧,小爺的兵宰了他們有什麽不對?這話說到哪兒去都有理。非要定康那幫龜孫子給爺下跪不可。”
“你這樣就真跟他們撕破了臉皮了。”
“你當我不打他們臉,這臉就沒撕?”付簫笙冷笑一聲,“想要我拿豐城的門稅孝敬他們?呸,他們也配!老子自己的兵都還要養,哪有閑錢養他們那幫龜孫?即便有錢,就算丟到水裏聽個響兒,爺也不留給他們半文。”
“這事你莫管了,起出了屍體,便丟到定康去。這些劫道兒的,能被挑出來的都是他們手底下有點兒本事,可信任的,二十來個人,不能說沒就沒了。若不過到明路上去,這筆賬隻怕要記在這支商隊頭上。若定康有心報複,就那幾個花把式,逃不出潞州就得給人做掉。”
明殊沉默片刻,點頭道:“你說的對,這事是我考慮不周全。”
她自己有任務在身,不可能親自將這些人護送回鄉。若真是因為自己殺掉的士兵而讓他們被定康軍追殺,實非所願。
二人飲酒談天,雖然相識不到一個時辰,卻都覺得對方很親近。
付簫笙年少時因緣際會被玄天宗看中,從付家帶走,在山中待了五年。較自幼長於山中的修行者多了紅塵氣,卻又比一般紈絝貴少們多了許多質樸淳厚。不會因循呆板,更不會刻薄世故,心存良善而不受人欺,精明圓滑卻恥於欺人,為人處事的理念與明殊頗為相近。
隻是二人到底並非知根知底,一起長大的真正同門,所以彼此間交談的內容也都不會太深入。
付簫笙所說的話,隻怕也有二三摻水,最起碼,他拿私銀購買糧食這種事,就很值得深究。明殊是從底層的士卒一路拚戰功拚上來的,軍伍之中的一些別別竅她自己就清楚的很。蔣家正在舉旗造反的時候,就算豐城偏僻,守軍人數不多,蔣家也不會為了省那麽二分銀子便恣意克扣豐城軍的軍餉和糧草。上頭撥付的糧餉去了哪裏?付簫笙拿自己的銀子來補貼士卒是不是為了收攏人心,這些明殊並不怎麽關心。
不過她概能猜出來,等不日討逆軍來到鄴郡,估計那位因蔣氏姻親而被強綁上賊船的鄴郡郡守不一定會真心抵抗。是拚死守城,還是開城納降,這要看領兵的主事者能給鄴郡郡守怎麽樣的承諾和保障了。
想到此,明殊沉重多日的心裏像是射入一道陽光,整個身體也覺得輕鬆了一些。
前方晦暗的路終於燃起了點點的希望螢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