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證物

蔣彥來報魏昭之事時,摘星樓樓主還未離開,聽他說過之後,倒有些好奇。

“縮骨功本座年少時倒聽過一二,乃是上古傳承,未落世間。可惜那時年紀尚幼,本事也沒學到家,想將那個魏冉擄來十分困難。等到後來神功有成,魏冉卻已經不見蹤跡。”她一撫掌,興致頗高,“既然他兒子來了,本座當要瞧瞧這失傳已久的上古絕學。”說著,她目光流轉,咯咯笑道,“我樓中有不少資質不錯,容貌上佳的妙齡女子,若他真學會了縮骨功,那本座就隨他挑一個可心的人兒,把他招贅到我摘星樓好了!”

蔣彥心裏暗罵了幾聲“妖婦”。魏昭是他相中的人,正想著效法千金買骨,引更多定北軍流失將士來投。這胡人女子一句話就要將他的馬骨拐走,其心真毒。可是摘星樓樓主一身武功深不可測,蔣家又多有借其勢之處。蔣彥就算對這女子萬分看不順眼,當麵也還是掩飾得極好,半點不敢顯露出來。

隻是摘星樓樓主已然發話,再將魏昭藏著掖著不太可能。蔣彥皺皺眉,看向自己的兄長。蔣惟撚須笑道:“仙子莫急。此子與我尚有用處,等此間大事了結,仙子想擒他回去做什麽都好。”

摘星樓樓主“嘖嘖”兩聲,雖然對這個身懷縮骨功的小子有興趣,卻也不是多麽迫切緊要的,於是也就點頭同意了。

明殊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摘星樓樓主給定下了,收到蔣彥消息之後,她在心裏琢磨演練了一番,養足精神,準備應付蔣惟和蔣彥兩人。

她在京城時,蔣氏三兄弟還在丁憂期,除了蔣惟在街上見過她,蔣紀與蔣彥都沒與她朝過相。不過那時她坐於馬上,身著武甲,氣勢與現在大不相同。隻要再將容貌略做修改,以蔣惟的眼力,很難發現魏昭與明殊其實同為一人。她在西塘與葉榛細細研究過,魏冉之子這個身份對蔣氏吸引力夠大,卻又因隔了一輩,對他們的重要性並沒有到非卿不可的地步。最大的可能是,蔣家留下她,並通過她引魏冉出山。有魏冉這麵招牌在,便是招到了千名定北軍舊人,也不及魏將軍一人躍馬於陣前。

抱元守一,寧神靜氣,明殊比平常多打坐了一個時辰,將激動,緊張,焦躁等負麵情緒拔除,力求能以最佳的精神狀態麵對明天可能出現的變化。

第二日一早,程亦澄將明殊接上,果然進入了宣城內的蔣家大宅。車子從側門直接駛入,七繞八轉走了足足兩盞茶之功。明殊從車上下來,見馬車停在一處寬大庭院外,青石垂拱,上綴紫藤,隻是如今花期早過,隻留下綠藤翠蔓。若是盛夏花開,此處當是一處盛景。

明殊懷抱著彎刀,隨著程亦澄走進了庭院,卻發現原來這裏隻是進入內府的一處通道,內有十數位身著紫衣的美貌侍女,上前端了熱水熱茶請他們先淨麵,飲茶小做歇息。又另有八名壯婦抬著小轎立於一旁請他們換乘。

明殊拒絕了坐轎,程亦澄是個武將,也不大慣坐轎子,便與明殊一道由內府管事領著走過去。

院落疏闊,亭台軒宇精心設計,可以稱的上是移步換景。來往的仆婢行走也不算匆忙,進退有度,見著他們過來,俱都遠遠停下,躬身施禮然後退到一旁。

看這景,這人的氣派,簡直可以與宮中比肩。

蔣氏不愧為世家,有數代積澱,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呢。

明殊不動聲色,緊緊跟在管事的身後,目光淡然,並沒有一般鄉下小子的震動,驚羨與感歎這些比較激動的情緒。便連管事的也忍不住在心裏誇一聲。年紀輕輕的,倒有幾分定性。

明殊微垂雙目,在雕梁畫棟的宅院前止步。這兒除了著鎧甲執兵器的守衛,還有幾處不是十分明顯的地方隱約有細微的呼吸聲傳入耳中。這些大概是蔣家暗伏的護衛之流,僅憑呼吸聲還斷不出深淺,但身手無疑要比這些明麵上的守衛強多了。

這裏守衛比別處要嚴的多,明殊一路行來也在暗暗記著方位。蔣府占地寬大,外表雖不顯,但裏頭多處隱隱有仿宮庭內苑的建製。明殊一路行來,看在眼中,記在腦子裏,約摸此處應該是整個蔣府中心的位置。

蔣彥能在這裏見她,顯然是要表示出重視與拉攏之意。

進的院子,早有美貌婢女迎上前,將門口懸著的水晶五色珠簾撥開,請他們進去。

明殊跟在程亦澄身後,先見到了久聞大名,一直無緣得見的蔣三爺蔣彥。

蔣彥五旬,身材中等,麵色微黑,五官與蔣惟有幾分相象,若不是知道他那些年在雲州的所做作為,乍一看麵相,還有幾分灑脫的儒將之風。

蔣彥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說話舉止也頗有武將的豪爽之氣,上前握住明殊的雙手,上下打量,不住口地誇。

“當年老夫曾於北疆見過你父親數麵,對他亦是十分欽慕敬重。原以為此生再也沒有機會……”他先是一歎,眼圈微紅,後又笑起來,“想不到故人已有虎子長成,氣度身手已有乃父之風,好,好,真當浮一大白。”

明殊客氣了兩句,前頭又出現一扇門,早有守值的婢女將擋風的布簾掀開。蔣彥摸著胡須道:“賢侄你想看的東西便在裏麵,老夫便在此處等你。看過之後,想必賢侄可以定心,那時咱們再敘。”

明殊心頭砰砰直跳,在門口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垂在腰側的指尖有些微微發抖。

蔣彥立於一旁,看著她此時有些激動又有些緊張的表情,微微點了點頭,似乎對眼前這少年內心的激動之情感同身受一般,語氣也更加慈靄:“快去吧。你父等了二十年,一定等急了。”

明殊側過頭,眼睛閉了兩息的工夫,這才邁步走了進去。

內裏布置如一間書房,收拾得整齊潔淨,不見一點塵埃。對著正門放了一張烏木八角鑲螺鈿長案,案上連筆架硯台也無,隻放著一隻尺把長的木匣。匣上有鎖,不過已經被人打開,鎖頭放在匣蓋之上。除此之外,案上再無別物。

明殊知道,這大約就是蔣家所說的“證物”,不覺屏住一口呼吸,強壓住心頭狂跳,一步步走上前,深吸了數口氣,仔細端詳了木匣的樣子,這才伸出手,移開鎖頭,將這匣蓋打開。

匣子裏擺著一疊輕薄的紙片,以繡金黃帛為底,襯上好灑金絲宣,工整的蠅頭小楷寫得密密麻麻,最底下落款是“魏王燾”。宇文燾登皇位之前,封的便是魏王。紙張微黃,傳遞著歲月沉重的痕跡,書信上蓋著魏王燾的私印。字跡娟秀端麗,透著幾分熟悉。

好似在哪裏見過?

哦,對了,是皇後葉氏的手筆,當時她應該還是魏王妃。

明殊的臉色發白,一封封信看下去。卻是與當時的北戎汗王約定,請他幫忙構陷定北

軍統帥薛靖。其間夾間以北戎語傳來的回信。明殊隻學過怎麽說北戎話,對文字卻是不通。不過就算看不懂北戎的回信,她也能從這一來一回中大約猜出七八分來。

無非是構陷的細節,手法,要達到的目的,以及雙方利益的交換。

北戎行離間計,以偽造信函的方式證明薛靖與北戎勾結欲謀大統。而魏王則在京城調配人手,私底下勾連大臣,煽動年輕禦史,掌控京中風向對薛靖口誅筆伐,堅定皇帝對薛靖的誅殺之心。

事後北戎再無定北軍的威脅,而魏王可得大寶,各得所需。

魏王承諾,將來得登大寶之日,將重新定界,以蒼嵐山山南千餘裏豐沃牧場相贈,青州府邊境後退二百裏。

明殊眼睛微微眯起。不論如何,皇上登位之後,並無重新定界之說,大盛依舊緊守蒼嵐山,青州邊境穩固,邊防未有一刻鬆懈。這些年聞懷瑾固守青州,對北戎前來打草穀者未有一線放縱,成為薛靖故去過,北戎人痛恨的第二位大盛將軍。

僅憑幾封真假難辨的書信便要指證今上繼位與薛靖之死互為因果,實在很牽強,也難怪蔣家雖出檄文,但始終沒有將這證據大白於天下。

看過這些證據,自己應該以什麽樣態度來麵對蔣家兄弟?

全盤接受未免也太有辱智商,可以適當提出疑問,等待蔣家人解釋,再做將信將疑之態,正好引蔣家與自己多接觸,創造自己行~事的機會。

拿定了主意,明殊將這幾張“證據”重新放回匣子裏,轉身出來,正見著蔣彥單手負於身後,捋須遠望,一臉的怡然。

“賢侄看過了?”

“是。”明殊點了點頭,沒有半分猶豫,單刀直入地問:“請問蔣公,當年事成之後,大盛與北戎因何未按約定讓出蒼嵐山以南之地,難道皇上就不怕北戎將此事宣諸天下?”

蔣彥哈哈一笑,對明殊道:“賢侄畢竟年輕,兩國之間的交易豈是江湖市集上你買我賣這麽簡單?其後牽涉利益複雜交織。何況以宇文燾的小人性情,得了皇位後又怎麽舍得真的將自己的土地拱手讓人?自是後來他使人從北戎人那裏將來往書信盜了來,北戎人手上無證,又私下裏得了不少金銀為補償。他們心中最大的敵人乃是薛靖,薛家定北軍既除,這草原上還有誰能阻其鋒芒。”

跟她心中所想的蔣家人可能的解釋簡直一模一樣。

明殊點了點頭,未置可否。

“且賢侄你想啊,若非如此,今日~你又哪裏來的機緣可以看到二十年前的密信?”蔣彥將姿態做足,像個慈和耐心的長者,對蒙昧無知的晚輩循循善誘。

明殊隻是微垂著頭,雙眉微蹙,似乎心中還是有不少疑惑之處。

蔣彥觀其神色,知道這個少年頗有主見,並非人雲亦雲,偏聽輕信的人,心中非但沒有恚怒,反而有點欣喜。世間金銀易得,人才難尋,這個少年人不止身手出色,也不是個沒有腦子的莽人,若是能真正將他收服,未來必會是自己的一大助力。

蔣彥嗬嗬一笑,輕拍了一下明殊的肩頭:“走吧,吾大兄還在正堂,他最喜年少英才,少年豪傑,我帶你去見見他。”

以蔣惟的口舌之利,辯論之才,不信還忽悠不了一個看起來還未及弱冠的嫩頭小子。

“固所願也。”明殊對他行了一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