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雲拖雨過西樓。水東流。晚煙收。柳外殘陽,回照動簾鉤。今夜巫山真個好,花未落,酒新篘。

美人微笑轉星眸。月花羞。捧金甌。歌扇縈風,吹散一春愁。試問江南諸伴侶,誰似我,醉揚州。

“得意樓”裏,妖嬈的舞姬扭著小蠻腰,白花花的大腿手臂在薄如蟬翼的衣袂中若隱若現。四周圍了一圈腦滿腸肥的看客,嘻嘻哈哈說著下流話,口水都差點落在舞姬的薄紗上。

喧囂的舞樂和嬉笑聲,遮蓋了二樓驚恐的慘叫聲。當然,即使未被遮蓋,也不會有人注意,畢竟這青樓勾欄,每天都發生著妓女不服管的平常事,見怪不怪了。

所有人都可以當做沒聽見、沒看見,可是歸期不能。裏麵正在被恩客**的是她家的小姐。

說實話,她同小姐也不那麽熟。在被賣進這家青樓前,嬌弱的小姐每天顧影自憐吟詩作賦當林妹妹,而她一個做粗活的丫頭,每天就是掃地燒水燒火洗碗,端茶遞水伺候小姐這種精細活,哪輪得上她啊!她認得這位小姐,全是因為小姐偶爾會在院子裏感春悲秋,而她恰好正在掃落花落葉。

怎麽辦怎麽辦?雖然跟小姐不熟,可畢竟也曾是她的衣食父母,眼睜睜地看著她死掉,她心腸還沒那麽狠。

繞了好幾圈,歸期靈機一動,見隔壁屋子空著,溜進去點燃了幔帳,不多時,煙蔓延出了屋。歸期撞開了小姐的房門,大聲喊:“不好了,著火了!”

恩客正在脫自己的衣服,見一個小丫鬟衝進來,嘻嘻的笑臉立刻板了下來:“懂不懂規矩?出去!”

歸期裝作驚慌失措的樣子:“大爺,不好了,隔壁著火了!”

恩客一驚,套了衣服出去看。趁此機會,歸期趕緊上前裹好小姐,低聲道:“趕緊走!”

小姐哭得聲音都啞了:“我……我沒力氣……”

他奶奶的,力氣不留著跑路,竟然給哭沒了?歸期真是又一次無言以對。

就這麽短短的間隙,老鴇帶著龜公來滅火,恩客看完火勢也回來了。

要死讓老鴇發現在自己煽風點火,那自己肯定死定了;要是恩客回來了,那小姐也死定了。左右都是死,不如拚一拚!

歸期拉著爛泥似的小姐,一咬牙,推開窗,搬來椅子,扶著小姐爬了上去。

“喂,你們做什麽?”剛看完熱鬧回來的恩客大聲道。

“小姐,跳!”

“不,我害怕——”

“跳啊!”歸期狠狠推了小姐一把,兩人直接從屋簷上滑了下去。幸好這是二樓,摔斷手腳怕是避免不了了,可也比死了好吧!

她們的運氣真不好。二樓確實不會摔死人,可好死不死剛好下麵有龜奴。見被龜奴發現,歸期強忍胳膊脫臼的劇痛,用另一隻手拉她家小姐。求生的本能,終於讓小姐不嬌弱了一回。兩個弱女子瘋了一般往前跑。

沒跑幾步,歸期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裏,臉且不說,脫臼的手二次撞上,疼得她淚流滿麵。

她還來不及開口,就被那人一帶,身子騰空,直接隱入了樹上。

樹下的龜奴來來回回找了幾圈,罵罵咧咧地走開了。

歸期他們終於安全著地。

那人見兩人無妨了,轉身就走。歸期一咬牙,衝口而出:“恩公的大恩大德,小的銘記在心!能否請恩公再幫幫忙,借我們一些盤纏?”

黑夜中,傳來那人的嗤笑聲:“小丫頭得寸進尺啊。做人啊,日行一善足夠了,所以抱歉,你的這個忙,我幫不上。”

說罷,那人轉身要走,這時候,小姐不知從哪裏生出一股勇氣,做了她這輩子最勇敢的一件事,她拉著歸期跪在地上,抽泣道:“恩公,我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隻要五兩,不,二兩銀子,我們就能活下去。我們也不是白借,一定會還給您的!”

“我從不做無本買賣。”那人淡淡道。

小姐立刻道:“燕然願為奴為婢!”

此話一出,歸期愣了,這是她認識的向來眼高於頂的宋家小姐嗎?竟然願意委身做下人!

那人也愣了,好一會他才問:“你叫什麽名字?”

小姐剛要說話,歸期趕緊拉了拉她,替她作答:“我家小姐姓沈,叫沈燕然。”

歸期要被嚇死了,小姐腦子抽了嗎?宋家以叛國罪被抄了啊,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收監的收監,賣到青樓的賣到青樓,這個時候還敢跟人說自己的大名,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那人似乎笑了笑,忽然接受了小姐的提議:“成交,我剛好缺幾個丫鬟。”那人的視線突然落到歸期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歸期一時沒反應過來:“奴婢嗎?”

那人沒回,似乎是懶得重複。歸期便乖乖地報上大名:“奴婢叫沈歸期。”

“歸期,過來。”那人道。

“啊?”歸期又是一愣,一時搞不清這人要做什麽,隻是她家小姐已經把她和自己“賣”給這位看不懂男子為奴了,那主子的話,她也隻好聽了。

於是,她走到那男子的麵前。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隻覺手上一陣劇痛,她慘叫一聲,以為自己的手斷了。

“好了,這兩天先別亂動,很快就能恢複,走吧。”男子淡淡道。

歸期這才發現,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幫自己接好了骨,內心油然而生感激之情:“謝謝主子。”來到這個世界快一年了,她已完全承認了“有奶便是娘”的生存法則。

男子帶著歸期和小姐燕然走了很長一段路,入了如意坊的一個院落。他一進院落,便有人同他行禮:“公子。”

那人隻是微微點了點頭:“準備間空房,帶她們過去。”

“是。”下人恭敬回。

捂著還一抽一抽疼的胳膊,歸期終於吃上了這些天第一頓飽飯。一開始,小姐燕然還裝作斯文樣,掩著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歸期直接用手掰下一隻雞腿遞給她:“吃!這裏沒人瞧見,那些個虛頭巴腦的禮節也不用管了。”

燕然猶豫了一下,摞了摞袖子,拿起雞腿大口啃了起來。歸期在一邊點點頭,這才像話,誰知道吃完這一頓下一頓什麽時候才能吃上,什麽都是狗屁,能活下去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