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節,鬼門關大開,百鬼夜行,不是什麽好日子。

采采的事還未結束,夕顏嬤嬤那邊又出事了。趙管家吭哧吭哧地跑來,喘著氣讓將離趕緊去“陌上花”。

原來是程氏的氣還沒消,帶著身邊的丫鬟在趙家後院閑逛散心,逛著逛著,不知怎的就逛到了“陌上花”。“陌上花”有棵枇杷樹,長在中庭,已是亭亭如蓋。程氏也不知看上枇杷樹哪裏了,非要將樹移到苑柳閣去,夕顏嬤嬤不肯,便和程氏僵持。

“夫人,此樹乃太夫人親手所植,若是移動,定活不成了。”夕顏嬤嬤冷冷淡淡地說。

“怎麽會?老爺思念太夫人,經常做夢夢到她。如果將老夫人親手種的樹移到苑柳閣,見樹如見人,老爺定是十分欣慰。”程氏睜眼說瞎話。

“那等老爺回來,再決定這樹要不要移吧。”夕顏嬤嬤亦是毫不客氣。

“老爺將這個家交給我來管,我說的話,便是他的意思。來人,挖樹!”敢不將她放在眼裏,程氏也懶得再和夕顏嬤嬤廢話,直接讓家丁挖樹。

夕顏嬤嬤站在枇杷樹下,冷冷瞧著拿鏟子的幾位家丁。那些家丁被瞧得頭皮發麻,站在夕顏嬤嬤和程氏中間,心中暗暗叫苦,不知如何是好。

遠遠瞧見將離前來,莫名被抓來幹活的趙七眉頭一鬆,忍不住喊了聲:“四小姐。”

程氏看見將離,便想起賞荷會的事,剛平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但她終究是將離的長輩,事出無因,貿貿然對將離出手,總歸落人口舌,便將火氣都撒在了枇杷樹和夕顏嬤嬤的身上:“挖樹!誰不挖,今日都給我攆了出去。”

“攆出去”這三個字對趙家簽了死契的下人來說,等於是狗頭鍘,讓他們不得不乖乖聽話。趙七低聲對夕顏嬤嬤道:“嬤嬤,您別為難我們,請讓一讓。”

夕顏嬤嬤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仍舊站得直直的。

趙七等人無奈,隻能去推夕顏嬤嬤。程氏在一邊冷聲道:“不聽話的奴才,給我打到一邊去!”

趙七等人隻能照辦,場麵開始混亂,推夕顏嬤嬤的,挖樹的,還有跟個傳聲筒似的按著程氏的意思嘰嘰喳喳的丫鬟。

將離站在門口,再也看不下去,上前護住夕顏嬤嬤,低聲道:“隻不過一棵樹罷了,嬤嬤算了吧。”

夕顏嬤嬤凜聲道:“我答應過太夫人,到死都要看好這院裏的一花一草。拚了這條命,我都要守住這承諾!”

將離心頭一震。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隻不過是來自未來的局外人罷了,這裏的一切與她無關,她隻是暫時駐留,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所以無論程氏如何極品,她都可以忍耐。可對於趙家的人來說,這裏有他們最珍視的東西,是不能被程氏毀去的。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麽拚命的!”程氏怒極,上前伸手便要甩夕顏嬤嬤的耳光。

將離想都沒想,直接護住了夕顏嬤嬤。那火辣辣的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背上,夏日衣薄,十分疼痛。

程氏正愁找不到借口找將離出氣,見她護著夕顏嬤嬤,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對身邊的丫鬟道:“把四小姐給我拉開!”

那丫鬟是程氏帶來的,自然與程氏心意相通,借著拉扯將離,暗中對她狠掐死捏。將離疼得冷汗直冒,可無奈那丫鬟力氣太大,她實在推不開她。

混亂之中,將離身邊的夕顏嬤嬤暗中戳了那丫鬟一下。那丫鬟隻覺渾身的力氣突然被抽幹,不禁鬆開扯著將離胳膊的手,倒在地上,臉上一片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麽。

將離一掙脫束縛,怒從心起,狠狠甩了那丫鬟兩個巴掌:“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動我!”然後她扶起夕顏嬤嬤,裝作寬慰的樣子,“嬤嬤,今日中元節,百鬼出行現於百樹之上,這棵枇杷樹被帶走也好,‘陌上花’清淨許多。”據趙管家的小道消息,程氏怕鬼,但願是真的。

程氏的表情果然一僵。將離在心中暗讚趙管家,立即再接再厲:“嬤嬤,天色不早,今晚您就別一個人待在‘陌上花’了。前些日子,您不是說這裏晚上常有奇怪的聲響嗎?今日怕是更熱鬧,晚上您肯定睡不安穩的。”說到這裏,將離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似乎真的有阿飄從她身邊飛過一般。

程氏臉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將離突然指著枇杷樹,有些害怕地對程氏道:“母親,你看,那樹上有什麽東西在動呢——”

“胡說八道!”程氏冷著臉,打斷她的話,“今日我看在四小姐的份上,饒了你這個刁奴!”說罷拂袖而去,那腳步怎麽看怎麽都有些倉皇。

眾家丁也趕緊跟隨而去,趙七落在最後,對夕顏嬤嬤歉意道:“嬤嬤,方才得罪了。”見夕顏嬤嬤對他微微點了點頭表示不在意,他才又對將離道了聲謝,匆匆趕上前麵之人。

“陌上花”終於恢複了平靜,將離見夕顏嬤嬤無大礙,便問她要不要去桃夭居住兩天,程氏怕不會善罷甘休。

夕顏嬤嬤道:“不必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也沒幾年好活了,能守一時便是一時吧。”她的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笑,宛若微風拂過枇杷樹一般,輕得似無痕跡,“你像你的祖母。”

“我的祖母是個怎樣的人?”將離忍不住問。

“你的祖母啊,是一個很善良、很堅強、也很特別的女子。”夕顏嬤嬤抬頭仰望高高的枇杷樹,似淌過漫長的歲月長河,回望過去一般。她的臉上泛著淡淡的光亮,那是與故人重逢的喜悅。

將離不再打擾她,放輕腳步退出“陌上花”。剛到門口時,忽聽夕顏嬤嬤道:“你無需為我擔心,她不過是個跳梁小醜,還動不了我。反倒是你,既然已露鋒芒,再坐以待斃便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

將離心中猛然一動。是啊,連守在“陌上花”不出的夕顏嬤嬤都看得清的事,她卻還裝做著無所謂。

“嬤嬤,我明白了。”將離鄭重道,大步出了“陌上花”。

程氏,既然你要攪得家無寧日,那我也必不讓你安然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