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平沙落雁
靜月曾在古籍《白虎通》中看過這樣一句話：“琴者，禁也，所以禁止**邪、正人心也。?”自古以來，古琴就被人賦予修心養性的功能，但無論何時，琴音亦是傳遞情感、抒發心懷的一種渠道。
但是大殿之中一個又一個表演琴藝的貴女們，她們技法純熟，卻總是缺少“琴心”，即便是香菱郡主、鄭煙兒這樣的撫琴高手，也隻是借著琴音表達她們內心的愛意。
當然，像夜雲天、木融、董明哲這類的撫琴雅士，彈出的琴曲自是不同，餘音嫋嫋，繞梁三日，可以說是不分高下。
都靈兒和李妙兒的琴技原本在四藝比賽中就已經十分出色，或許是為了在大殿上羞辱一下溪朝的貴女們，她們使出了渾身解數各自彈出了一首讓人難以忘懷的琴曲，但比起夜雲天、木融和董明哲，兩人還是差了一些。
不知道是自己真的倒黴還是有人從中作梗，靜月抽到的表演順序就是在這些高手表演完之後。
作為曾經溪朝最有名的傻女，當靜月有模有樣地坐在琴案前，雙手置於琴弦之上時，大殿兩旁竟傳出細小的恥笑之聲，很明顯大多數人都認為宋家靜月這是在自取其辱。
靜月收斂心神，讓自己全身放空，此時她要贏的人不是都靈兒和李妙兒，而是夜雲天、木融和董明哲，隻有琴音勝過這三人，她才能是這琴藝的優勝者。
靜月右手輕撥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一曲悠揚流暢，優美動聽，綿延不斷，動靜相宜的《平沙落雁》就緩緩流淌在大殿之中。
靜月的琴音飄渺如霧，又清晰似畫，眾人仿佛被她一會兒帶上高山，看那秋高氣爽之下壯觀的雁群在天際盤旋，又一會兒被她的琴音卷入萬裏沙地，看那三五成群的鴻雁逗趣覓食。
雁鳴忽隱忽現，似有似無，風聲忽高忽低，似起似伏。飛，則一飛衝天，落，則息聲掩影，如此“至動之極”和“至靜之極”此呼彼應的撫琴最高境界，是在場其他人都難望其項背的。
夜雲天看著靜月的眼神更加炙熱，木融和董明哲看著靜月的眼神充滿探究，而殿中其他人看著靜月的眼神太複雜，有讚歎、有嫉妒、有難以置信、有陰沉、有驕傲、有恍然大悟……
總之，一曲結束後，大殿之上是極其安靜的，隻有眾人的眼神像探照燈一樣，不斷地投向靜月，想要把她看穿。
“妙，太妙了！”蘇墨客是第一個出聲並且為靜月鼓掌的人。他真的難以相信剛才這首絕妙至極的琴音出自自己那個種田利害的外甥女之手。
“彈得太好了！”皇上也是龍顏大悅，他就知道這宋家靜月藏得深，她的才能比她想讓世人知道的要高得多，這個兒媳婦選得好啊！
“宋姑娘，不知這首琴曲名為什麽？”範之心中有些激動，這首琴曲就是他內心的真實寫照，仿佛這曲中的大雁就是他自己，這曲子能夠激發出他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和誌向。
“這首琴曲名為《平沙落雁》。”靜月自小練習古琴，十大名曲更是她常練的曲目，可謂是手到擒來。
“以雁之誌喻人之心，果真是絕世名曲！”李初很有感歎地讚道。
“宋姑娘，這《平沙落雁》是何人所授？可有琴譜？”董晉亦是愛琴之人，曲中深意他也很有感觸，但他更想知道是何人能做出這等妙曲。
“沒有琴譜，亦不知何人所做！”靜月很老實地回答道。
“那姑娘為何會這首曲子，難不成是夢裏聽來的！”都通認為是靜月想藏私，不肯告訴眾人這《平沙落雁》出自何人之手。
麵對都通的質問，靜月不可能真的告訴她自己為什麽會彈這首曲子，可要是隨意說出一人，這些人恐怕又要追根究底，倒不如自己也“虛榮”一把，就說這曲子是自己做的好了。
“自然不是夢裏聽來的，不過是閑暇之時隨意彈奏而來的，至於琴譜，的確還沒有寫出來。”靜月不慌不忙地柔聲說道。
“哈哈哈，姑娘好大的口氣，這樣的琴音，莫說姑娘隻有十五六歲，就是五六十歲的老者也未必做得出來，姑娘還是老實說出是誰人所做吧！這裏，沒人會怪你撒謊的！”都靈兒的琴技全是都通手把手教出來的，所以在琴藝方麵，都通也是行家。
“都大人，在你們西漠國或許是要五六十歲的老者才能有此成就，但是我們溪朝人才濟濟，宋姑娘為何不能做出此等傾世之音！”年輕氣盛的安睿謙看不慣都通貶低靜月的樣子，擲地有聲地衝他說道。
“安公子說的沒錯，宋姑娘自小得蘇家眾人親自教導，琴藝出眾有什麽可奇怪的！”康承傲也幫著安睿謙說起了話。不過，這引得淩可人、鄭曼兒和鄭煙兒對他投來了不滿的目光。
“可惜她以前是個傻子，現在還時常犯病，怎麽可能自己做出這等高超的琴曲？！”香菱郡主看著靜月譏諷道。一個傻子竟然大出風頭，她心裏著實惱恨。
“我妹妹天賦異稟，難道不可以嗎！月兒，不必再藏著掖著了，既然都大人和大家都想看到你的真本事，你就滿足他們吧！”宋景祁臉上掛著一絲不羈的笑意，看著明顯被自己這番話有些驚到的靜月說道。他親自領教過靜月的棋藝，這個妹妹不逼她一下，她是永遠不會把更多的驚喜呈現給你的。
好一個腹黑至極的哥哥！靜月在心中對著宋景祁做了無數個鬼臉，說了很多句埋怨，但她也明白自己這個大哥分明是自己想知道她這個妹妹究竟有幾斤幾兩，既然如此，她就滿足這些人的好奇心吧。
靜月起身對大殿之上的皇上行了一禮，問道：“皇上，可否允許臣女再彈一曲，並為臣女準備一副文房四寶？”
“準！”皇上也想聽聽這宋家靜月還有何妙曲現世。
靜月重新在琴案前坐下，這次她彈奏的是根據唐代詩人王維《渭城曲》一詩改編的琴曲《陽關三疊》。
琴音起，靜月輕撥琴弦，同時首次開嗓唱歌：“渭城朝雨，一霎挹輕塵。更灑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縷柳色新。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人生會少，自古富貴功名有定分。莫遣容儀瘦損。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隻恐怕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
純樸、真摯、激動而又沉鬱難舍的曲音加上靜月憂愁婉轉的歌聲，眾人都沉醉其中，難以自拔，甚至有感情豐富的貴女，眼淚都忍不住落了下來。
靜月此曲一結束，就走到已經研好墨的書案前，揮毫寫下了她曾記住的關於《平沙落雁》的一個琴譜和歌詞《立雪齋琴譜》：“萬裏微茫——鴻雁來也楚江空，碧雲天淨。長空一色，萬裏動微茫，江涵秋影；江涵秋影——江涵秋影，風瀟瀟，送旅雁南歸。隻見那一雙雙封，擺列頭著字樣兒在天際。數聲嘹唳也，不勝怨，誰知……孤客不堪聽，最可憐山高月冷。”
靜月用心寫琴譜唱詞的時候，蕭辰域和酒醒大半的蕭辰梁大踏步走了起來，到了殿中，皇上示意他們不要打擾靜月，於是兩人就走到賢王身邊坐下。
等到靜月寫完，薛公公就把她寫的琴譜唱詞先拿給皇上禦覽。群臣和四國使者就見皇上臉上滿是驚異，然後又充滿了笑意，接著就吩咐薛公公把紙張傳給蘇墨客、範之、都通、李初、董晉幾人先看。
“‘楚江秋老，蕭疏兩岸蘆花。和那千樹丹楓，一輪明月……無羈絆的也堪誇’，好，寫得太好了！這字更好，行雲流水，飄逸瀟灑！月兒，舅舅的好外甥女！哈哈哈！”蘇墨客朗聲大笑，他有一個才女妹妹，如今又有一個勝過妹妹很多的外甥女，這是蘇家的福氣，福氣啊！
“宋姑娘這唱詞意境悠遠，語言絕妙，這一手好字沒有十幾年功力，恐怕是根本做不到。隻是，恕在下才疏學淺，姑娘這字體叫什麽名字？”李初此刻對靜月是心服口服，這兩首琴曲是殿中之人誰都做不出來的，即便被天下人讚為“文仙蘇範”的蘇墨客和範之，以及他們“文林三豪”，也是很難達到這一境界的，更何況眼前的小姑娘還能寫一手好字。世人都說宋家有個傻姑娘，看來是天下人都瞎了眼。
“這是行書，取義行走之意。所以它不像楷書那樣公正，猶如人走路一樣，快而穩。”靜月簡單地說道。
“宋姑娘，這琴譜唱詞可否送與在下？在下想拿回去臨摹一番！”李初雖然年齡上比靜月大不了太多，但他畢竟是天下聞名的文豪，在靜月一個小姑娘麵前自稱“在下”，靜月這個現代人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大人如果喜歡的話，那就拿去吧！”不過是一幅字、一段琴譜，她沒有什麽舍不得的。
但是，有人替靜月舍不得，那就是剛才出聲為靜月抱不平的安睿謙：“不可以！這絕世琴譜乃是我溪朝人所做，自然要有我溪朝來收藏，行書乃是宋姑娘所創，要臨摹也是我們溪朝人先臨摹！”
“安公子說的沒錯！”康承傲又跟著附和起來。
不用這麽小氣吧！靜月在心中說道。這琴譜唱詞擱在現代人人都可以知道，沒什麽稀奇的，至於行書，又不是她創的，她可不想領功。可是被安睿謙這樣一說，她要是說行書是中國某位先賢所創，不是讓自己下不來台，讓溪朝丟了麵子嗎？算了，算了，木已成舟，她就老實呆著吧。
“宋姑娘已經說給我了，可不能出爾反爾！”李初直接將琴譜唱詞折疊好放進自己的懷裏，唯恐有人來搶。
“李大人，這琴譜唱詞可是溪朝皇上讓傳著看的，你怎麽可以揣進自己的懷裏呢！趕快拿出來，後麵還有很多人等著呢！”範之的桌子和李初的桌子是緊挨著的，所以他也清晰地看到了靜月所說的行書和她寫的琴譜唱詞。
“就是，就是！你怎麽可以獨吞，快點拿出來！”都通和董晉隻是隔著人瞅了一眼，並沒有看仔細，他們也顯得有些著急。且不說剛才那首《平沙落雁》的琴譜有多誘人，就是剛才幾人說的新字體，他們也想快點見識一下。
“李大人，拿出來吧！”又有很多人催促道。
最後，李初隻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拿出來，讓其他人欣賞。隨之，就是一連串的驚歎、讚賞和對新字體的討論。
眼看著四藝比賽就要變成靜月的個人秀，皇後眼中閃過怒意，然後抬眼看了一下淩芷兒所在的方向，嘴角劃過冷笑。
“皇上，這比賽是不是還要繼續啊？依臣妾看，這棋藝比賽就不用這麽麻煩了，四藝比賽的時候，芷兒和董駙馬的棋藝最高，如今看這宋家二小姐琴技高超，想必棋藝也不差，不如就讓宋家二小姐和芷兒比一場如何？”皇後想要來個一局定輸贏。
“這個嘛——”皇上又猶疑了。因為他發現當皇後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蕭辰域那邊的臉已經快速地沉了下來，而且隱隱散發著殺氣。
“難道是宋家二小姐不敢？”皇後故意大聲地對著靜月說道，她眼睛裏快速閃過的挑釁沒有瞞過靜月的眼睛。
“你說比就要比嗎？哼，不比！”蕭辰域一點兒都沒把皇後看在眼裏，他的女人是讓他們評頭論足的嗎！是讓他們隨意命令和威脅的嗎！他的女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想做什麽就不做什麽，誰都不能說三道四、隨意指揮！
“你！”皇後麵對出言不遜的蕭辰域，胸中滔天的恨意和怨氣幾乎要衝破她的身體，指著他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本王是你能指的嗎？再不放下，本王就一刀砍了它！”蕭辰域帶著一臉嗜殺的表情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