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12收麥
康溪鎮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販夫走卒們見麵首先要問對方“你聽說了嗎?”然後對方會回答,“不就是古府把道觀裏的王天師告到了衙門的大堂麽,一早就聽說了。”
有事沒事的婦人湊到一起,婦人甲說:“真個挨千萬的喲,連人小姐的生辰八字都沒見過,就敢給批命,說什麽一生無子,壞人小姐的姻緣路,也不怕被雷劈死!”
婦人乙說:“就是,就是,我跟你們說,我娘舅家的姐姐夫家的弟弟的外甥女原本定了一門不錯的親事,那未婚夫家找王天師看喜日子,王天師卻說女方命硬,會克夫,生生毀了一門親不說,還毀了姑娘家的名譽。那姑娘最後隻得嫁了個窮跛子。前兒我路過見了,別看嫁了跛子,那日子才叫過的紅火,人家是要兒子有兒子,要閨女有閨女,還攢夠了銀子正在蓋青磚房,嘖嘖……退了那姑娘的男方家現在後悔死了,整日都在罵王天師害人。”
婦人丙說:“這古府的小姐就是厲害,換個姑娘家,指不定上吊了。她不,她不聲不響地忍了這麽多日,一下就把王天師給抓了,告到了衙門裏去。”
婦人丁撇嘴,眉目間帶著幾分狐媚之態,說道:“切,古府有的是銀子,古府說王天師故意害古小姐,那王天師就是害古小姐,不是也得是。富貴人家的那擋子事,你們知道什麽?”
婦人甲乙丙聽了,一撇嘴,走開了,根本沒人接婦人丁的話茬兒。
婦人丁咬了咬唇,一扭腰,提了手裏的小籃子回了家。一進門,見到小小的院子裏背對她站著幾個膀實的漢子,而她的男人正對這幾個漢子點頭哈腰的說話。她的心火起,一把摔了手裏的籃子,尖聲道:“二牛,你怎麽又帶了人回來?不知道家裏的米缸都見底了嗎?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被稱二牛的矮個兒男人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向婦人使眼色,要她住嘴。
婦人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一向是壓著男人的,哪裏會理會男人的眼色,“你個沒用的男人,每日裏吃糠咽菜的已經夠難了,你倒好,隔三差五的帶了白吃飯的來家。不想過日子,直接說,咱們趕緊一拍兩散,等著娶我的男人多的是,這種遭心日子我早過夠了。”
二牛鬧了個大臉紅,感覺麵子裏子都丟盡了。
這時候,丁家寶轉過身來,“小鎖,原來無論到哪兒,你都不是個能安生的。”
婦人睜大了眼,身體不自覺地往後退,最後撞到了院門旁的牆上才停了下來,她的身子微抖,“你……你……”
丁家寶身上的衣裳不再是最便宜的粗布衣裳,而是古府男丁每人都有一件的暗藍色的普通綢衣。他麵無表情地看了婦人一眼,“當初你身為古府丫鬟,卻在小姐遇險的時候收了別人的好處,沒有及時救小姐,差點害的小姐沒命。小姐心善,念在你貼身伺候了幾年的份兒上,沒有杖斃你,隻將你發賣出去。你不僅不感激小姐的恩德,反倒心生歹念,與道觀中的道士合謀散布謠言中傷小姐,你想幹什麽?”
沒錯,這個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古府在京城的時候,青舒讓古強發賣出去的小鎖。人牙子應古強的要求,把小鎖賣出京去。當時從人牙子手裏買走小鎖的人是孫仁懷的夫人孫張氏派出去的。那人一轉手,又把小鎖賣給了往南去的一個姓鐵的小商戶。
小鎖怨恨古青舒的無情,覺得古青舒對不起她,毀了她嫁入蕭府的夢。當初孫柔月收買她的時候,不僅有金銀的好處,還承諾自己嫁入蕭府的時候,把她當一等大丫鬟帶入蕭府。這樣一來,她便是孫柔月身邊的一等大丫鬟,自然會成為通房丫頭,懷了子嗣便能升為姨娘,往後便能穿金戴銀的吃喝不愁了。
不成想,穿金戴銀的姨娘夢破碎,小鎖很是不甘。她很想逃回京去找孫柔月,卻找不到逃跑的機會,鐵商戶的小廝將她看的很緊。鐵商戶買她,是看上她有幾分姿色,而且眉目間又帶了點狐媚。他想把小鎖帶回府,送給府裏風流成性的爹,也好多分得幾分家產。不曾想,回到府裏,鐵商戶的娘子誤會鐵商戶要納妾,和鐵商戶好一通鬧。晚間的時候,鐵商戶一邊哄娘子,一邊將打算告訴了娘子。
這事兒,卻被琢磨逃跑的小鎖偷聽到了。小鎖一想,反正逃不掉,跟個年輕些的男人總比跟個老頭子的好,再說鐵商戶的娘子長得又不怎麽地,她肯定有機會取而代之。於是,她找了個機會,夜裏爬上鐵商戶的床,成了鐵商戶的女人。鐵商戶的娘子氣的回了娘家,鐵商戶也承諾會好好待小鎖。
不過,事與願違。鐵商戶的娘子很潑辣,趁鐵商戶不在家帶了哥哥回來,把小鎖押到鋪子裏,抵了工錢,給了鋪子裏的長工二牛。鐵商戶的娘子為絕後患,還給二牛盤纏,讓二牛帶著小鎖走的遠遠的,不許再回來。
二牛長的醜,個子又矮小,眼看三十了都沒娶到娘子。得了小鎖這麽一個娘子,二牛高興壞了,收拾了東西帶上小鎖回了家鄉的村子裏生活。小鎖吃不得村中的苦,幹不得地裏的活計,受不得婆婆的氣,仗著二牛稀罕她,哭鬧著要離村到外麵討生活。於是,二牛帶著她,輾轉來到康溪鎮上,租下一戶人家五間房中的二間安頓下來,白日裏出去打各種工,掙銀錢養活小鎖。
本就不甘的小鎖,到了康溪鎮上很快便知道古府離開京城也在這個鎮子上,她便非常留意古府的動向。看著古府在鎮子上出盡了風頭,看著過去一直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小娟和小魚每日裏打扮的漂漂亮亮地跟著古青舒進進出出的,她心中的怨與恨像毒草一樣瘋長。有了機會,自然要報複。
等捕快將二牛和小鎖帶走,房子的主人不停向丁家寶解釋著,說自己不知道這對夫妻是犯了事兒的。丁家寶再三保證古府不會遷怒他人,房主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
衙門升堂問案,自稱王天師的道士和小鎖一開始矢口否認,後來有道觀中的小道士作證,又受了刑,很快就招了。原來,前些日子道觀中來了兩個富貴人家的婆子,帶著外地的口音,給了王天師五十兩銀子的好處費,要王天師給一名叫古青舒的女子批命為“一生旺天,又一生無子”。
王天師的道觀在鎮子外,再加上他要坐鎮道觀裏,基本不外出,既不知道古青舒是哪家的女子,也不曾聽聞古青舒的厲害。那兩個婆子告訴他,她們的老爺路過康溪鎮,看上了這麽一個姑娘,要納這姑娘為妾,又擔心府中夫人會不允。於是,她們老爺便想到此法,請王天師的批命,隻為順利納這姑娘為妾。兩婆子又說,會有一個婦人拿著一兩銀子到觀裏上香,王天師隻要將那批命告訴這個婦人便成,其他什麽都不用管。王天師想到,動動嘴皮子前後就得五十一兩銀子,自然是肯做的。
而小鎖,前些日子出去買米,回來的路上遇到一個穿戴出彩的丫鬟,那丫鬟叫著小鎖的名字,問小鎖想不想報複古青舒。小鎖心動,卻沒有立刻答應。那丫鬟往小鎖手裏塞了五兩銀子和一根銀簪,交待小鎖,第二日拿上一兩銀子到道觀上香,並將從王天師那裏聽到的批命散播出去,剩下的四兩銀子和銀簪就是小鎖的了。
無論是王天師還是小鎖,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來頭。王天師隻知道兩婆子帶著外地口音。小鎖說找上她的丫鬟帶著京城的口音,衣裳料子是京城權貴富戶府上的大丫鬟才能穿的料子。
案子,到這裏就斷了,幕後之人到底是誰,不得而知。青舒沉默著,流言是在三皇子他們到達康溪鎮後才有的,但是,三皇子與眾官員身邊帶的全部都是男子,根本沒有丫鬟婆子隨行,無從查起。
青舒捏著周伯彥留的紙條,想到三皇子過不了幾日便要滾蛋了,讓古強吩咐下去,近幾日所有人都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來,以防三皇子那邊又出招兒。
驛館中。朱九打探到衙門那邊的消息,稟報給三皇子知道。
三皇子陰沉著臉,“你說什麽?”
朱九低垂著腦袋,“小鎖供認,收買他們的丫鬟婆子都操著京城口音,不是本地人。屬下猜測,古府肯定會懷疑到主子頭上。因為流言蜚語的時候,正是主子帶了京中官員到達康溪鎮的時候。”實在是時機趕到那兒了,被人懷疑再所難免。他每次想到彥公子麵無表情地踢他的那一腳,總會膽寒。
他身強體壯的還好,疼幾天就過去了。譚老太監可是過後足足躺了三天才能下床的。不過,即便被踢,他們也是感激彥公子的。若不是彥公子發狠了踢他們,依三皇子的個性,他們哪兒還有活命的機會。
三皇子一拍桌子,“賤人,手伸的太長了,找死。”若不是那流言,司農寺少卿也不會改變主意,他也不會臨時改變計劃,更不會有途中生變的事情發生,周伯彥也不會與他撕破臉。他雖貴為皇子,但在皇帝麵前,他的十句話抵不上周伯彥的一句話。這種境況,他如何不恨,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盡量打好與周伯彥的關係,想著來日方長。可到頭來,一步之錯全毀了。
他想挽回和周伯彥的關係還來不及,就被人扯了後腿,麵色立刻猙獰了幾分,“且等著,回京後第一個就收拾了她。”
朱九怕主子又拿他們出氣,忙道:“主子息怒。主子此行大有收獲,彥公子再張狂,也已經翻不出主子的手掌心了。”
聞言,三皇子立刻緩了臉色,心情好了幾分,“母後說的不錯,古府及古青陽便是周伯彥的死穴。雖然這次沒能拿住他,卻也證實了母後的話。隻要拿住了古青陽,看他還如何張狂!”
讓朱九退下後,三皇子冷哼一聲,讓太監送上美酒與下酒菜,自斟自飲。周伯彥給他的屈辱他這輩子都會記得,他定會好好利用古府種的冬麥,拿住古府,拿住古青陽,讓周伯彥像條狗一樣匍匐在地,任他驅使和打罵。
周伯彥雖然說過古青舒是他看上的女子,但在三皇子看來,這隻不過是周伯彥掩人耳目的托辭。三皇子確信,像古青舒那樣沒規矩、沒有才華又性格乖張的女子,根本得不到名門公子的青睞。別說名門公子了,應該說任何一個腦子沒問題的男子都不會看上古青舒。
就在三皇子一心等著冬麥成熟,等著到時候大作文章,好好整一整古府人等的時候,卻不想,不過兩日時間,一封京中密信讓他坐立難安。他躊躇不過一刻鍾,霍地起身,大喊著讓人收拾了行裝,匆匆離了康溪鎮。司農寺少卿等人也被他帶走了。
驛館一空,白縣輔那個高興。總算不必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他能不高興!雖然不知道詳細情況,但兵部尚書府的公子即禦史大人和京中來的三皇子對上這點,隻有長眼睛的都看出來了。他也不是不疑惑,為何堂堂三皇子被禦史打了卻不敢還手?不僅沒還手不說,被打之後,三皇子也沒拿禦史如何,覺得此事頗為蹊蹺。但也不敢胡亂打聽,怕引火上身。
得到三皇子已經滾蛋的確切消息,青舒心裏那個舒暢,同時疑惑,周伯彥是怎麽知道三皇子肯定呆不過五日的?
時間過的飛快,轉眼就到了冬小麥收割的時節。等青舒坐車到莊子上的時候,張大他們已經割倒了三畝多地的麥子。
隻見農官小老頭手舞足蹈地滿地走,盯著那些裝車的,不停囑咐要輕拿輕放,不能掉了麥粒兒等等,很是聒噪。
青舒看了一陣兒割麥子,向吳管事使了個眼色,往莊子上走。
吳管事會意,立刻跟上。
進了莊子,青舒囑咐吳管事,“盯著點兒,每一車都要悄悄藏起來一些,給我藏嚴實了。打麥子的時候,讓農官盯著,過秤的時候讓農官看秤。等農官走了,如何做,不需要我教你吧!”
別看吳管事長了一張呆相,卻也是個精明的,他悄悄稟報青舒,拉回來的已經藏下半車了,讓青舒放心。
青舒滿意地點頭,卻也告訴他小心些,別讓人看到。
青舒這麽做,是為了不太紮眼,想要對外隱瞞真實收成。等官府不再介入,撤了人,他們自己再掌握實際收成。當然,還有一個理由。她的冬小麥種植成功,皇帝定會讓輝州百姓種植冬小麥。到時候,百姓種的收成比青舒今年報上去的收成好,皇帝會高興,不指望被嘉獎,隻求無過。若是百姓種出來的收成和青舒今年報上去的差不多,皇帝高不高興都沒有青舒的過。種的太爛的,收成再少,肯定也少不了太多,到時候青舒也有話說,對方沒掌握好種植技術。
青舒可不想無償奉獻了種植技術還要承擔什麽責任,這藏私是必須的。十畝麥子,一天收割完畢,第二天便是打麥子。
割回來的連稈兒的麥子鋪到打糧食的場子上,有人牽了一匹馬和一頭驢過來,分別給它們蒙上眼睛,套上石頭的圓滾子。馬拉著一個石滾子在前頭,驢拉著一個石滾子在後頭,鞭子一甩,韁繩一拉,馬和驢便一圈兒又一圈兒地拉著石滾子在鋪好的麥稈兒上走。石滾子壓過一陣兒,便有人上去,用木頭叉子將壓扁的麥稈兒鬆一鬆。為了打的快些,旁邊也鋪了一場子,男人們兩個一組輪班兒拉一個石滾子。
這個時節打麥子,是整個康溪鎮沒有過的事兒,附近村裏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聚集了許多人來看熱鬧。古大樹和李初也在,古大樹的大兒子和二兒子笑著走進場子裏,換下莊子上的兩人,幫忙拉石滾子。
古大樹和李初蹲在旁邊,從麥稈兒下抓了些剛脫落下來的麥粒瞅了瞅,點頭誇讚說粒兒大又飽滿。
吳管事過來和他們說話,“小姐說了,這收成好不好的就這樣,你們想種冬小麥可要想好,若是冬天封凍前伺弄不當,開春雨水又不足,收成肯定會很差。”
古大樹說,“是這個理兒,光眼饞不行,老天爺不給長臉,誰也沒招兒。”
李初附和。
吳管事聽他們說話還算理智,便道:“小姐說了,若是兩位裏正想種,有什麽不懂的,盡管來問。”
古大樹和李初有些受寵若驚。李初急問:“當真?”
吳管事:“自然當真。不過小姐有話放在前頭,若是收成不好,可不能什麽事兒都怨到小姐頭上。”
李初笑道:“是這個理兒,不能怨。”
周圍的百姓聽見了,都蠢蠢欲動,想跟自村的裏正說話,又礙於吳管事在場,隻能幹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