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女的秀色田園No.85雪地見麵

程牙人與程娘子從大古家村回到鎮子上,已是午時十分。他們回府,還了馬車,在家喝了杯熱茶,程牙人出去了。程娘子做了會兒針線活計,估摸著古府應是用過午飯了,便交待三個兒女看好家門,這才出門去古府。

蘇媽媽見程娘子上門,又是意外,又是欣喜,忙把人請到了偏廳就坐,高興地張羅茶水。

很快,青舒得了信兒趕過來,讓程娘子很是意外,一時不好開口。

青舒淺淺一笑,“聽說程娘子今日去了大古家村,不知道那家人是怎麽回的?”

程娘子微愣,看向坐在青舒下手邊的蘇媽媽。

蘇媽媽堅持要站著,是青舒繃著臉,命令她坐,她才肯坐的。這會兒她收到程娘子帶著疑問的眼神,忙道:“程娘子有話盡管說,無礙的。”

程娘子那個為難,但也意識到,古元河的婚事古小姐是關心的,非常關心。這也足見古元河爹娘在府裏的地位。她略一斟酌,便簡略地回了此行的收獲,“這古家奶奶言語間很喜歡古元河,不過,又擔心孫女嫁過來後不懂大戶人家的規矩,犯下錯事,所以隻說考慮,沒給準信兒。”

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青舒,見青舒依然是淺笑的表情,沒有任何不悅,再看向蘇媽媽,發現蘇媽媽也是保持著笑模樣,她便心下暗道:不愧是京城來的,喜怒不形於色。於是馬上又說道:“小姐放心,過得幾日,我再走一趟,一定帶了準信兒回來。”

青舒淺笑著說:“有勞了。”

程娘子說沒有其他事,起身告辭。蘇媽媽起身送她,一直送出偏門去。

這時候,程娘子抓住蘇媽媽的手,拉到一邊去,悄聲說:“剛才古小姐在,怕惹了古小姐不高興,有些話沒好出口。古家奶奶提了個要求,想娶她孫女,便必須保證她的孫女嫁過門兒不是古府下人。再有,往後小兩口有了兒女,也不能是下人。”

蘇媽媽的麵色暗了暗,臉上沒有帶出怒色,一臉感激地看向程娘子,“多謝你,沒在小姐麵前說露嘴。這事兒,緩一緩,晚上我和當家的商量商量,商量出了結果,一定給你送信兒。”

“成。我等你們消息。”該帶的話已經帶到,程娘子這才安心地走。

蘇媽媽先是返回去告訴青舒人已經送走了,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關上門,臉色就變了。人家這是嫌棄他們夫妻的出身,不願意將古平秀嫁過來,她明白,她心裏明鏡似的。可是能怎麽辦,兒子喜歡古平秀。

她活到這把年紀,從來沒覺得自己當人奴婢丟人,可是到了兒子娶親的時候,她的身份成了人家拒絕的借口,她的心中結了濃的化不開的鬱氣。她也曾是莊戶人家的女兒,八九歲的時候家鄉鬧災,爹娘帶著她和弟弟逃災荒。逃荒的路途中,弟弟得了病,眼瞅著就不行,她哭著追富人的馬車,希望有人能救救她弟弟。

可她無論怎麽求,都沒人肯伸把手。當時的一家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正在絕望的時候,一個壯實少年上前,背了她弟弟就走。她和爹娘嚇壞了,哭著喊著追在少年後頭。沒想到,那少年將她弟弟背到一名大夫的馬車前,讓大夫給她弟弟看病。

她這才知道,少年以當三個月護衛的條件,給了她弟弟活命的機會。她便記住了少年的名字,古雲虎。

幾年後在京城相遇,她已是大戶人家的婢女,古雲虎是混跡軍中的小小頭目。她認出了古雲虎,古雲虎卻不記得她。再次相遇,古雲虎在京中的平安巷買了居所,帶著古強和一個老漢居住。她咬了咬牙,用攢下來的銀錢自贖自身,自薦當了古雲虎的丫鬟,每日裏縫補、洗衣、做飯。

古雲虎怕壞了她的名聲,幾次趕她,她都不走。古雲虎沒辦法,又買來一個老婆子,她這才留的名正言順,簽了賣身契。她願意一輩子為奴為婢,報答古雲虎對她弟弟的救命之恩。古強要娶她的時候,她也說了,她這輩子都是古府的下人。古強沒有嫌棄她的身份,用花轎抬了她進門,讓她繼續留在古府做事。

如今,她的兒子因她下人的身份被人拒絕了親事,她依然不後悔成為古府的下人,可是兒子喜歡那姑娘,她該如何是好?

古強回屋拿東西,見到蘇媽媽在掉眼淚,吃了一驚,“出了什麽事?”

蘇媽媽便將事情說了,問古強怎麽辦。

古強沉著臉,坐了老半天才開口,“你不用愁,咱兒子要模樣有模樣,要本事有本事,喜歡他的姑娘不少。這個不成,咱們再找。”

蘇媽媽哭著道:“咱們是可以不當回事,可這是兒子自己看上的姑娘。”

古強坐過去一些,摟住蘇媽媽說:“行了,多大歲數了還動不動掉眼淚。”

蘇媽媽心裏越發難受,靠在古強的肩上又哭了一陣兒才冷靜下來,囑咐道:“這事可別讓小姐聽到,小姐心裏會不舒服。”

見她不再哭了,古強答應一聲,囑咐她不用去前頭伺候了,省得被小姐看出點兒什麽等等,這才留了蘇媽媽一個人,出去了。

古強在院中踱來踱去,最後似乎下定了決心,尋到正在劈柴的古長河,兩個人去了古元河的屋子。

“爹,怎麽了?”見自家爹臉色不好,古元河一邊關門,一邊問。

“爹娘將你一個人留在這邊五年多,心裏一直很愧疚。現在團聚了,總想著補償你,沒想到,天不遂人願,這立馬就出了差頭。”

“爹,您和娘不需要愧疚,兒子當年是自願留下替將軍守墓的,又不是爹娘逼的。這好好兒的,咋又提這事?”

古強一臉安慰地拍兒子的肩膀,“爹知道你沒有任何怨言,可做爹娘的哪能不疼自家兒子。爹也不瞞你,程娘子今日去大古家村為你提親,被古平秀的家人委婉的拒絕了。他們不是看不上你,而是看不上你爹娘的身份,嫌咱們一家子是給古府當下人的。為這事,你娘覺得對不起你,一個人躲在屋裏哭,不敢出來。”

古元河的臉色當時就沉了下來,老半天才說話,“爹,程娘子的原話是怎麽說的?”

古強將從蘇媽媽那裏聽來的學了一遍。

古元河有片刻的晃神,很快又定定神,沉聲說,“爹,您放心,兒子心裏有數。既然人家看不上咱們,咱們也不必辦上竿子的事兒。等娘心情好了,就和程娘子說一聲,這門親,咱們不求了。”

“這事兒,不急,爹告訴你,是讓你心裏有個數。過幾天,再讓程娘子去一趟,若人家還是不改口,那,咱們就不求了。爹知道你心裏難受,可你要知道,娶娘子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一開始人家就瞧不起你,這往後的日子不會過的舒坦。”

“爹,兒子記住了。您去忙吧!兒子去陪娘說說話。”古元河不混,也覺得他爹說的道理不差,心裏再難受,他也不能讓娘被人小瞧了去。

父子倆這才出了屋子,分開往兩個方向走。等他們走沒影兒了,扣在屋前的背簍動了,一掀,從下邊鑽出一個人來。這鑽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古元寶。他不是故意要偷聽的,他見到爹的臉色不好,又帶了大哥進屋,這才好奇跟過來的。

他垂頭喪氣地回到前邊,坐在位子上,根本無心聽課,還被盧先生罰站。

這個時候,青舒正坐在程牙人的家裏,與程娘子說話,已經知道了程娘子第一次去古平秀家裏得到的結果。她輕笑出聲,笑眯了眼,“這樣,過個兩天,麻煩程娘子再走上一次。就問,若是古府放古元河出去,還古元河一個自由身,他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自然,古元河既得了自由身,那便與我古府是沒有任何瓜葛的,與我古府的管家與管事娘子也是要斷了關係的。”

程娘子聽了,手心裏全是汗,“小姐,這世上哪個男兒為娶妻會斷了與爹娘的血脈親情,這可是一輩子要受人唾罵的。”

青舒正了臉色,“抱歉,嚇到程娘子了。我也就是這麽一說,想讓你探探對方到底是在試探我古府的誠意,還是看不上古元河,真心不想結這門親。其實,有一事我不介意與程娘子透個底。古元河不是古府下人,他是代我古氏姐弟守護將軍墓五年的人,他以下人自居,但在我古氏姐弟心中,他不是親兄長,卻勝似親兄長。”

程娘子聽了這話,一臉的震驚。

青舒歎了口氣,“算了,程娘子暫時不必再去大古家村,不過,要麻煩程娘子打聽打聽,這鎮裏鎮外有沒有品性好、人勤快,又到了適婚年齡的好姑娘。若有合適的,麻煩程娘子給府裏送個信兒。”

程娘子滿口答應。

青舒又交待一遍程娘子,她已知曉一切的事,不能說露嘴。若蘇媽媽問起,就說她過來隻為拜托程娘子為府中未成家的壯丁們尋合適的姑娘說親。

出了程家門,青舒沒有回府,而是坐著馬車出了鎮子。

周伯彥趕到的時候,就見皚皚白雪中,光禿禿的林木中,站著一名背對他的身披淺藍色鬥篷的女子。

把人帶到,丁家寶停在馬車邊,與李大郎站在一處。

小娟走上前,行了禮,“彥公子,小姐請您過去說話。”

周伯彥將手中的韁繩扔給顧石頭,一步一步,往女子所站的方向走過去。隻見雪地上的一串女子的腳印旁,印上了屬於男子的大腳印。

聽著身後踩在積雪上的腳步聲,青舒捏緊手中的契紙,慢慢回頭。

周伯彥看到她露在鬥篷帽外的臉凍的紅通通的,眼睛卻依然明亮的樣子,停在了離她有七八步遠的地方,“不冷嗎?站在這裏。”

青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有件事想麻煩你,便冒昧地請了你來。”說著,縮在鬥篷裏的左手伸了出來,抓著契紙遞向周伯彥,“麻煩你幫我看看,它們之間的區別,我不懂這些。”

周伯彥定定地看了她幾眼,見她臉上沒有什麽不妥的表情,這才上前兩步,伸出兩指,夾住契紙的一角。

青舒便立刻鬆了手,將手縮回鬥篷裏,屈膝一福,“多謝。”

周伯彥很是詫異古青舒此刻的表現,收回手,展開折到一起的紙看,是兩張契紙,確切地說,是兩張賣身契。所不同的是,衙門蓋的印章。

“買賣奴仆要到官府備案,所謂的備案一是官府蓋上印章,一是收相應的稅。不過,蓋的印章有兩種,一種是死契章。蓋上這種章的奴仆,不僅自己終身為奴,有了兒女也是終身為奴,被稱為家奴。”就像這張,他揚起卞小娟的賣身契。

“另一種是活契章。你買了奴仆,立了賣身契,但有意讓奴仆為自己贖身,便會在官府備案時,要求蓋上活契章,就像這張。”他揚起許麥子的賣身契。

“沒有備案會如何?”青舒緊張地問。

“不如何?你不必擔心,沒有備案,官府也不會追究你。自然,沒有備案的賣身契也是有效的。朝廷有規定,允許大戶人家有一定數量的沒有備案的奴仆存在。”說著,周伯彥折好兩個賣身契,又兩指夾住,遞向青舒。

青舒伸手接了,“依我們古府目前的情況而言,允許存在幾個沒有備案的奴仆?”

周伯彥側過身站著,“忠武將軍雖然已逝,但皇上封的四品誥命夫人即忠武將軍夫人安好。按照大安律令,古府奴仆不得超過百人,未備案的奴仆不得超過十五人。”

“簽了死契的,世代為奴,不可以贖身,是嗎?”青舒一臉的認真。

“也不盡然。雖然不能贖身,但若是主子開恩,還是可以放出府的。”

就這樣一問一答間,青舒總算弄清楚了。簽了死契的奴仆不是自己想贖身就可以的,必須是主家開恩,願意放他出去才可以,而且給主家交了贖身銀子後,還要交給官府一筆銀子,才能由奴轉為良人。而且,三代內,不得參加科舉。

簽活契的,想要贖身,報了主家,得到主家允許,交了贖身銀子,再到官府消了奴籍便可。自然,三代內,不得參加科舉。

簽了賣身契,主家沒到官府備案的,主家允許贖身後,直接為良人,五年內不得參加科舉,而不再是三代。

再有,簽了死契的奴仆有了子女,子女出生之時便為奴。簽了活契的奴仆有了子女,不想讓子女為奴為婢,得到主家的允許,可將子女以良人的身份送出府去交給親戚或朋友養。沒有在官府正式備案的奴仆有了子女,同樣的,出生時是良人身份。

弄清楚了這些,青舒略一沉吟,拿出帶在身上的一顆珍珠,“公子可知它的價值?”

周伯彥看了一眼,立刻轉過頭。他看到了珠子,同時也看到了她凍的越發通紅的臉,他抬腳往回走,“邊走邊說。”

青舒微愕,但馬上跟上,保持著五六步的距離。

“一吊錢一顆,南邊的富戶拿來給孩子玩耍用的。”

青舒聽的吸氣,“多嗎?”

“不多,偶爾才能碰上。”

“那,能碰上的,都是這麽大的嗎?”

“不是,這樣大的更少。”他的手下可是收集了三年半,才得到了這麽大個頭的珠子一百零九顆。一轉手,他全給了青陽。

青舒跟的吃力,直接用跑的,追上他,“我們談個買賣。”

周伯彥停步,看了眼一仗開外的古府下人和自己的隨從顧石頭,又看了眼眼睛晶晶亮地擋在自己前頭的古青舒,淡淡地說道:“有話快說,我還有事要辦。”他很懷疑,麵前的女子是不是腦子壞了,否則臉都凍成那樣了,還不趕緊回府去,反倒一臉高興地站在冰天雪地裏要和他談什麽生意?

“你有一家珍寶閣對不對?”問題出口,青舒的眼睛閃閃發亮。

周伯彥別開臉,“嗯。”

“那,你的珍寶閣裏一定有不少手藝超群的匠人。你等我一下,我拿樣東西給你,你記得要找你手下最好的匠人,幫我把東西做出來。”說罷,轉身往馬車跟前跑過去。

小娟見了,趕緊迎上,“小姐,您慢些,小心腳下。”

青舒覺得身上的鬥篷很礙事,跑的已經夠慢了,再慢,那和走有什麽區別。她到了馬車邊,趕緊催小娟從車裏拿了一個小匣子出來,然後打開,露出匣子裏的紙張和一顆珠子,她再把手裏的一顆珠子也放了進去,合上匣子,示意小娟交給一旁的顧石頭。

顧石頭看向走過來的周伯彥,見周伯彥點頭,這才接過匣子。

“拜托你了,做好後,你的手下什麽時候順路,什麽時候幫我捎回來。”青舒雖然說著拜托你了,但從頭到尾,她一點都沒客氣。

“要怎麽謝我?”既然是找他珍寶閣的匠人做東西,自然左不過女子喜愛的金銀首飾類的東西,他倒是可以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