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88阿琴姑娘

十二月二十三,傳統節日中的小年。康溪鎮的風味小食鋪又增新菜,皮凍和素丸子。錦陽城的一品樓也增新菜,皮凍和四喜丸子。

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年味兒越是足。康溪鎮上的集市,不再遵循每月逢二、五、八為集的慣例,基本日日是集,鎮子上陷入了空前的熱鬧。

小商小販自不必說,跟著家中長輩或男人來逛集的大姑娘、小媳婦猛增,一個賽一個地打扮的幹淨俐落又水靈。在經過風味小食鋪的時候,她們的小眼神或大膽、或隱晦地不時飛向生意興隆的風味小食鋪,隻盼鋪子裏忙活的掌櫃或夥計能走出來,尤其是盼掌櫃能走出來,看她們幾眼。

風味小食鋪的那年輕未娶的掌櫃,如今是十裏八村少女心中的最佳夫婿人選。自然,也是家中有雲英未嫁的姑娘的老婦人們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選和年輕婦人們眼中的最佳妹婿人選。

古元河未娶妻且正在物色娘子的消息,古元河現在是鎮子上風味小食鋪掌櫃的消息,如今隻要是消息靈通些的人都知道。這,全部歸功於程娘子和程牙人。他們夫妻受青舒所托,那可是逢人便古元河長、古元河短地說道幾句。如此一來,消息不傳開都難。

古平秀今日是跟著娘和弟弟來趕集的。經過風味小食鋪前時,她低了頭,腳下的步子比平日快了許多。古平秀的娘見女兒如此,不由歎氣,伸手拽住了埋頭急走的女兒的胳膊,“秀兒,等等你弟弟。”

古平秀輕輕地嗯了一聲,放慢了腳步,卻依然不肯抬頭。

落在後頭的九歲的古平康,突然跑上前,一把奪了姐姐手裏裝零碎東西的籃子,大步往風味小食鋪跑過去。

古平秀嚇了一跳,當意識到弟弟要幹嘛的時候,立刻急紅了眼睛,“阿康,快回來。”她不敢追過去。

當娘的也是嚇了一跳,忙喚道:“快回來,阿康,你別惹事。”

已經跑到風味小食鋪門口的古平康回頭看了自己的娘和姐姐一眼,做了個鬼臉,拉開門進去。

進門的雖然是穿著布衣的小小子,吳小山依舊笑臉相迎,“小哥一個人嗎?是要買豆芽、豆沙包帶走還是在這裏吃?”

古平康生平第一次進食鋪,吃飯的客人很多,鋪子裏又裝修一新,夥計又是如此的熱情,頓時讓他手足無措起來。聞著食物的香氣,再加上緊張,他不自覺地吞了吞口水。

吳小山見他不答,耐心地又問了一遍。

古平康紅了臉,不敢亂看,低了頭,小聲說道:“我,我找元,元河哥。”

吳小山聽了,笑著從旁拿來一把木頭凳子,避開門口的位置靠邊擺上,“你坐這兒,我去給你叫掌櫃的。”

古平康一臉的不安,不敢坐。吳小山笑笑,拉了他的胳膊,把人按坐到凳子上,“你叫什麽名字?”

“阿康。”

吳小山先是給一桌的客人上了一盤包子,正好就等到古元河從後頭出來,於是上前低聲告訴古元河有人找,並指門口左側的方向。

古元河點頭表示知道了,將手裏的單子收好,這才從櫃台後頭出來,走到了一臉不安的古平康跟前,“阿康。”

古平康立刻抬頭,霍地站了起來,一臉緊張地喊人,“元河哥。”

古元河笑道:“你小子也有這麽老實的時候。就你一個人?家裏大人呢?”

一聽這話,古平康覺得麵前的人還是他認識的元河哥,頓時不緊張了,笑咧了嘴,“我娘和我姐來趕集,我就跑來了。”說著,手伸進提在手裏的籃子裏翻找,很快拿出一雙棉布鞋來,一把塞進古元河手裏,“諾,我姐給你做的。”

古元河一怔,臉上的笑淡了幾分,將手裏的棉布鞋放回籃子裏,一拍古平康的肩膀,“阿康,元河哥不能要。”

古平康不解,“為什麽?”

古元河見左右沒人注意這邊,低聲說話,“阿康,若是傳出去,對你姐姐的名聲不好。你希望姐姐哭嗎?你能看著別人說你姐姐壞話嗎?”若是三奶奶答應了他的提親,他接了這雙棉布鞋無可厚非,關鍵是,三奶奶沒答應,他也斷了結親的念頭。他是個正派的人,即便親事不成,他也不能讓古平秀被人非議。

古平康頓時耷拉了腦袋,“可是,可是,姐姐有偷偷哭。”

對此,古元河知道了也無能為力。他說等一下,回到後頭,用油紙包了三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出來,放進籃子裏,拍拍古平康的肩膀,“以後,照顧好姐姐。裏麵是包子,要趁熱吃。去吧,你一定是偷偷來的,別讓你娘著急。”

古平康不要包子,古元河抓住他的手,“阿康,以後還想叫我一聲哥,那就拿著。”

最後,古平康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古元河送他出了食鋪,抬眼見到站的遠遠的不時向這邊張望的古平秀,目光暗了暗,轉身回了鋪子。

恰巧有幾個大姑娘小媳婦經過此處,其中一個麵目清秀的姑娘認出了古元河,也認出了古平康,目光若有所思地跟著古平康移動,然後看到了古平秀,嗤笑出聲。

同伴問這姑娘笑什麽,這姑娘一努嘴,嘴上說沒什麽,心裏卻是有些討厭古平秀。平日裏,這姑娘很喜歡古平秀,但聽說古平秀家拒絕了古元河家的提親後,她就開始討厭古平秀了。

午後關了鋪子回府,古元河並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見到古平康和古平秀的事。

而古平秀三人回到家,也對今日之事絕口不提。這是古平秀的娘交待的,還特意囑咐兒子絕對不能說露嘴,否則奶奶會生氣,爺爺會更生氣。

古平康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最後還是沒忍,晚上睡覺的時候躺在爺爺身邊說悄悄話,把見到古元河的事情給說出來了。三爺爺躺在炕上,半天沒說話,伸手拉了被子,為已經呼呼大睡的孫子把被子蓋嚴實了。自從他行動不便開始,幾個孫子就開始輪流睡他身邊,晚上有需要好扶他下炕。幾個孫子裏,古平康是最親近他,最愛睡他身邊的一個。

程娘子來為古元河提親,三奶奶說了那樣一番話,三爺爺知道後,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和三奶奶大吵了一架。三爺爺交待了家裏人,如果程娘子再來,直接帶過來見他,不許三奶奶再插手孫女的婚事。沒想到,程娘子回去後,再也沒有來過。為此,三爺爺很長時間都沒和三奶奶說過話了。

三爺爺生氣,是覺得三奶奶這麽多年是白活了,話都不會說,直接把人給得罪了。不想應下親事,可以有許多回絕的借口,也可以含糊其辭地應對,這樣對方就知道你的意思了。可三奶奶直接點出古元河爹娘下人的身份,還提什麽孫女嫁過去不能是下人,孫女有了兒女不能是下人之類的要求,這不僅是得罪古元河一家人的話,還是得罪古府的話。

這事過後,周大夫按先前說好的,三日後過來給他複診,開了五天的方子,留下藥,之後再沒來。古元河再沒來過大古家村,古府人再沒來過大古家村。這,便是得罪人的結果。現在,他每日裏都在感激古府,因為古府雖然不高興,卻沒有為難他們一家子,讓他們一家子都安安生生的。

三爺爺一夜沒睡好,第二天很沒精神,早飯也沒吃幾口。

三奶奶不是不後悔,可有些話說出口,就再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她見三爺爺這樣,歎了口氣。她是過後才回過味兒來的,當時自己是仗著古青舒叫她一聲三奶奶,架子端大了,端過頭了。可做老人的,明知道自己錯了,也是拉不下那張老臉,在兒孫麵前承認自己錯了。

三爺爺閑不住,讓古平康搬了豆子上炕,祖孫兩個挑起豆子來。如今家家戶戶是將留做種子的豆子看的跟**似的,挑了又挑,將最大最好的豆子鎖起來,等著來年多多地種。豆子從喂牲口的搖身一變成了富戶們掙著買的金貴菜,來年不多種的都是傻子。

正這時候,外頭傳來吆喝聲,“有人在家嗎?三爺爺在家嗎?”

古平康下了炕,飛跑出去,很快又跑回來,“爺爺,是古府來人了。”

三爺爺一聽急著要下炕,古平康趕緊給三爺爺穿上鞋,扶了三爺爺站起來,鑽到三爺爺腋下,攙扶著往外走。不得不說,周大夫開的好藥起了作用,雖然前後吃了八天的藥,可傷腿有了點知覺,讓人扶著,自己可以慢慢走點兒。

等三爺爺由孫子扶著出了屋子,古府的馬車已經走了。古老大指指院中放的東西,“爹,古小姐派人送來半袋子白麵、半袋子白米,還有點心,說是給您二老的年禮。我讓來人進屋喝口熱水再走,他說還要去小古家村裏正家,放下東西就走了。”

李大郎趕著車到了古大樹家,古大樹和幾個兒子都在家,在鎮子上的私塾裏讀書的古哲三也在。

古哲大和古哲二接過馬車,古大樹硬拉著李大郎進屋坐,並給倒上熱水。

李大郎拒絕不過這家人的熱情,喝了碗熱水,說他是小姐派過來送年禮的。半袋子白麵,半袋子白米,一斤糖,一斤紅棗,四斤點心。

古大樹是受寵若驚。

古哲大和古哲二搬車上米麵的時候,李大郎從車上的一個背簍裏掏了一個油紙包出來塞給古哲四,說是少爺特意讓捎過來的糖塊兒。又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古哲三,說是古元河特意捎過來的宣紙。

東西都帶到了,李大郎剛要走,從院外跑進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長的白白淨淨的,眼睛大大的很水靈,模樣清秀可人。

古陳氏見了斥責道:“阿琴,姑娘家的好好走路。”

名叫阿琴的姑娘微紅了臉,將手中的小布包往車上一放,轉頭就往外跑,邊跑邊說,“這是給元河哥的,麻煩交給元河哥。”

李大郎嚇了一跳,“這……”突然跑來一個陌生姑娘,往他車上放東西不說,還說要捎給古元河,這實在是……

古大樹尷尬,這可是他們村裏的姑娘。

古陳氏氣笑了,“死丫頭,這膽子大的沒邊兒了。”

李大郎是不知如何是好,“裏正,這,這個東西……”他指著阿琴姑娘放的布包。姑娘家家的東西,他可不敢碰,他希望陳氏能把東西拿走,還給那姑娘。否則,他胡亂帶回去給古元河,不定古元河會怎麽埋怨他。

陳氏遲疑地看向當家的。她私心裏,希望東西真能送到古元河手上。

古大樹瞪了眼陳氏,示意陳氏趕緊將東西拿走。

陳氏眼裏微帶著失望,將阿琴姑娘留的布包拿了起來。

李大郎鬆了口氣,趕緊趕車走。他覺得,這小古家村的姑娘實在大膽。

李大郎的車剛走,阿琴姑娘氣乎乎地從躲藏的地方出來,瞪了古大樹一眼,哼一聲,拿過陳氏手裏的小布包就跑走了。

古大樹無奈,“這孩子,怎麽連舅舅也敢瞪!”

李大郎慢悠悠地出了小古家村,卻聽後頭有跑步聲越來越近。他好奇地回頭,卻見阿琴姑娘正追在馬車後頭,他嚇了一跳,“姑娘,姑娘,你別追,讓人看見不好。”

阿琴姑娘埋頭跑,眨眼間就追上了馬車,一邊跟車跑,一邊將手裏的東西往馬車上一放,喘著大氣說:“你……你敢扔了它,我,我跟你沒完……”

李大郎無措,“姑娘,你別追了,停,停,我答應,答應還不成。”這要讓路人看見了,他要怎麽解釋?

阿琴姑娘這才停下來,“呼……呼……一定要交給元河哥,一定。”

李大郎擔心被人看到,瞎傳,趕緊應了一聲,一甩馬鞭,讓馬飛跑起來,再不敢慢悠悠的了。

帶著忐忑的心,李大郎將燙手山芋帶回府,在把東西交給蘇媽媽還是交給古元河本人之間猶豫不定的時候,讓小娟給看見了。

小娟盯著車上的小布包,“這怎麽像是姑娘家用的布包?”然後笑嘻嘻地看向李大郎,“是哪家的姑娘送你的?”

李大郎麵色一僵,罵了一句臭丫頭,趕緊說是小古家村一個叫阿琴的姑娘追在馬車後頭硬放的,說是給古元河的。並求小娟拿走,讓小娟等古元河關了鋪子回府的時候送過去。

小娟一臉狐疑地不肯信,李大郎解釋幾遍沒用,最後還發了誓。小娟這才信了,一臉八卦地拿了小布包跑回青舒身邊,興奮地將事情說給青舒聽。

青舒聽了半信半疑,趕緊去了前邊的偏廳,讓人傳了李大郎問話。

等李大郎解釋清楚了,青舒一本正經地讓李大郎下去,然後抓著小布包捂嘴笑個不停。

小娟也跟著笑。

青舒卻白了她一眼,不許她笑,還交待她不許出去亂說,更不能拿這事打趣李大郎或古元河。小魚不用交待,她就一個老實孩子,不多嘴,更不會打趣人。

等呀等,盼呀盼,終於等到了午後關了鋪子回府的古元河。古元河一腳剛邁進偏門,便被蔡鐵牛拉住說話。

躲在不遠處的青舒將藍色碎花布的小布包拿給青陽,對著青陽一陣耳語。

青陽得了差事,拿著小布包鄭重其事地轉了一圈兒才找到站在府門內和蔡鐵牛說話的古元河。

蔡鐵牛一見少爺出來,便知道自己絆住人的差事是完成了,於是告了罪退開。

青陽將東西往前一送,“諾,拿著。”

古元河接了小布包,“少爺是要小的跑腿送東西嗎?”

青陽搖頭,“不是。今日李大郎去了小古家村,一位姑娘將它放到了車上,讓他轉交給你的。”

古元河一呆,“姑娘……給我的?”

“嗯,嗯,說是個很好看的姐姐。”說完,他一臉純真地看著古元河,“元河哥哥,好看的姐姐送你東西,是不是喜歡你的意思?”

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可青陽的童言童語一下讓古元河的臉色爆紅,“亂,亂說。少爺,沒那回事,沒有的事。”

青陽揮了揮小手,“元河哥哥有空了要去看好看的姐姐哦!”扔下這枚炸彈,他邁著小方步走了。當然,到了古元河看不到的地方,立刻蹦蹦跳跳地轉著圈兒去了青舒躲藏的地方,和青舒報告任務已完成。

古元河手足無措地拿著小布包,迎麵遇上人,趕緊藏到身後,一路做賊一樣地跑去馬廄找李大郎,想要問清楚這小布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李大郎把事情從頭到尾又講了一遍,抹著汗把古元河趕出馬廄,發誓說他也是沒辦法才將東西帶回來的。

古元河一臉不自在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打開了小布包,隻見裏麵躺著一雙男子的棉布鞋。他對著這雙棉布鞋直歎氣。阿琴姑娘全名叫陳琴,古大樹的外甥女,一個很活潑的姑娘。村裏的姑娘見了他隻敢偷看,而陳琴則會大聲和他打招呼,明目張膽地盯著他看。

他是個本分的人,在大古家村呆了五年多,哪個姑娘也沒多看過一眼,古平秀也一樣。若不是他受傷時,古平秀采了止血草給他,他也不會起了心思。若問他附近幾村的姑娘哪個給他的印象最深,那就隻有這個陳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