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外祖陳
相較於沈氏這樣自北南遷過來的,陳氏理應是算是地道的江南人。
又相較於沈氏悠久的曆史和厚厚的傳承族譜,陳氏的底蘊更是顯得分外單薄——
陳氏僅僅是在沈四太太的太祖陳元清之後才發跡的。
陳元清此人,來曆已經難以追查,出來之時是孤身一人,並無父母族人。這麽一個人,在大興太祖立國,開恩科廣納天下人才之時,二十歲的陳元青脫穎而出,高中頭名。且在太極殿上,侃侃言談“安民七要”,得太祖帝賞識,點狀元,委重任,從此成為大興重臣,為大興安定貢獻良多。在其經曆了太祖帝,又輔助太宗皇帝十幾載之後,才無病仙去。
太宗感念其功績,追封其為文登公,給了其莫大的榮耀!
在文登公的光芒之下,其子陳次潛顯得並不那麽耀眼。他未曾科舉,卻是蔭封出仕,一直都在禮部領了個閑職,仕途之上實在沒什麽成就。這位陳次潛,癡迷於詩詞話本。他從不避諱,也不用筆名,一生留下無數詩詞作品——
到如今,隨便到那個書局看一看,哪怕是鄉間最寒酸的小鋪子,都能找到陳次潛的作品!陳次潛這個名字,隻要是識字的,幾乎沒有人不知道!
哪怕這些被許多學究大儒斥責為“閑書”。
隻是很少有人知曉,他其實就是文登公的唯一嫡親的兒子罷了!
陳家到了第三輩,也就是四太太陳氏的父親陳澤複這一輩,總算不是單傳,有了嫡親兄弟三人。其中,身為嫡長的陳澤複不墮文登公之名,十六歲下考場,場場獨占鼇頭,竟然是連中三元!
在時任首輔多年的文登公的蔭蔽下,陳澤複的仕途自然也是一路坦**,點翰林,放外任,歸朝堂……六部曆練,任過禮部、工部尚書位,如今在吏部尚書的位置上已經坐了好幾年了。
誰都清楚,他是必然會入內閣的,隻差一點兒時機罷了。
也就是說,陳澤複是如今當之無愧的重臣之一。
“……你的外祖,是個極其了不起的人。”沈大太太將陳家的情況簡要地向沈柔凝解說一番,見沈柔凝震驚之中多有不解,隨即又無奈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有陳家如此顯赫的姻親,為何大家都從來不做談論?”
沈柔凝點點頭。
她的母親沈四太太陳氏,無論她性格多麽冷漠,從她的身上,從她周身平常的神態舉止,任誰都能一眼瞧出她出身不一般,絕對是個自幼被良好教養的閨秀。
她曾經猜測過,陳氏是否為罪臣之後……但後來再發現,又不像。
不是罪臣,為何又瞞著輕易不對人說……如此矛盾,沈柔凝自然想要知道其中的原因。
沈大太太有些遲疑,片刻之後,才歎息道:“其實,大家都是不清楚你母親的出身。你父親母親的婚事是怎麽成的,我卻是並不知曉的。隻是知道,你母親嫁進來的時候,除了一個範嬤嬤和一些日常衣服首飾之外,別無一點兒陪嫁。”
“沒有陪嫁?”沈柔凝愣住了。
嫁妝的多寡,對於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陳家,顯然不是出不起嫁妝的人家。陳氏又是唯一的嫡女。
怎麽會沒有嫁妝。
“而且,當時,你母親額角之傷的結痂未退。”
傷口都沒長好就嫁了人,可見當時成親是多麽匆忙。
沈大太太回想當時沈四太太陳氏回到沈家村敬茶認親時候的模樣,有些感慨出神,片刻之後,她有些苦笑,道:“當年有族中長輩開口詢問了幾句……你母親並不解釋,隻冷漠開口說,若是不喜她,和離也好,休棄也罷,都隨沈家。”
這樣的話,就異常嚴重,也很不中聽。
“之後,大家也就沒有問。”沈大太太道:“且你母親一直在院子中幾乎不與族人交往,加上你父親在外異常維護她,大家想到她額角傷痕,也都體諒她,再少問她過去如何了。”
沈氏族人一開始對沈四太太很是有些意見。
畢竟,都是親戚,住的又近,像陳氏那麽神態冷態一開口就硬邦邦傷人的,實在讓人著惱。但陳氏這麽多年都不出院子,大家想起她一個女人那樣的花容月貌卻毀了,也就逐漸覺得她十分可憐起來。
沈四老爺為人又真不錯。
生的兩個孩子也是聰明惹人疼愛的。
都是一家人,又沒什麽矛盾,惱過之後,也就開始能夠體諒,將人往好處思想了。
“我同你說的這些,你心中有數就好。”沈大太太摸了摸沈柔凝的額頭,道:“不論當年在你母親身上發生了什麽,都是不與你們這些小輩相幹的。你盡管放心就是。”
沈柔凝點點頭,心中卻在思量——
連嫁妝都沒有……
難道陳氏當年犯下了大錯,惹了陳家不肯認陳氏這個女兒,這才匆匆將其打發給了癡情的外地人沈四老爺?也因為此,陳氏怨恨上了娘家人?
如此的話,這些年四太太從不與京城通信,也能解釋了。
長輩間的恩怨,但凡家風還不錯的人家,都不會波及小輩身上。更何況是陳家那樣的書香門第,權臣之家。
作為陳家唯一的一對外孫輩,想來陳氏會報以極大的善意。
“多謝大伯娘教誨。”沈柔凝真心實意地同沈大太太道了謝,道:“凝兒知曉如何做了,必不會讓大伯娘失望的。”
“你這孩子。”沈大太太又是欣慰又是感慨,嘴唇嚅動一下,最後歎息一聲,說起了行李之類的來。
若真是陳氏當年有錯……沈端榕是男孩子,又年幼,影響有限;但沈柔凝卻已經滿十歲了……隻是希望,當年陳氏將事情瞞的很緊,日後也不會被再次扒出來罷。
沈柔凝並不知道沈大太太心中的憂慮。
她留意到的是,沈大太太與她交談之時,右手會不經意地放在桌上的一個信封上過一下。
沈柔凝不動聲色地看了幾眼,認出了這是京城沈三老爺的字跡。
“長兄親啟”。
顯然,這是寫給沈大老爺看的。
沈四老爺的書桌上也有這麽一封信,上麵是“吾弟親啟”,是沈三老爺寫給沈四老爺的,沈柔凝有看過信上內容,就是勸說沈四老爺上京參加春闈,並邀請四房一家進京小住這些。
言辭自然是懇切的。
因而,她才會認得沈三老爺的字跡。
這兩封信應該是同一時間送回來的……
“大伯娘,三伯父好像調回京裏有幾年了吧?”沈柔凝好奇地問道:“那他現在的官職厲害麽?聽說京城人很多,三伯父家裏的地方應該很大吧?”
沈大太太再次摸一下那個信封,神色之間似乎別有些什麽一閃而過,才笑道:“你三伯父啊,回京是有三年了……現在任職的是吏部員外郎,六品的官兒,在京城可不算什麽大官……”
沈柔凝了然。
六品的官兒,放在京城,那的確是非常不起眼的官兒了。隻是吏部掌管天下文官升遷考績,吏部的員外郎手中的權利也不算小。
而沈四太太的父親,正是吏部尚書大人。
難怪沈三老爺一定要讓四房人都一起進京。
有這樣的姻親關係,不知利用的才是傻子。沈三老爺今日才一力拱著沈四老爺去春闈,讓四房人都進京,怕是他也才得模糊的消息,想讓四房一家過去試探一下陳家對沈四太太陳氏的態度,然後看看這姻親關係到底能不能走通吧。
而顯然,沈大老爺和沈大太太很清楚沈三老爺的目的。
這其間厲害分析,應該都在桌麵上的這封信裏麵。
沈柔凝向沈大太太手底那牛皮紙的信封上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微笑著聽沈大太太開始介紹起沈三老爺家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