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治病救人

謝銀瓶向來不是普通的閨秀,謝相也從沒把她當成女兒家來養,所以謝方知走的時候才會留下話說薑姒有事可以找她。

隻是謝銀瓶沒想到,薑姒竟然要找這個人。

很熟悉的一個人。

至少說,謝銀瓶腦海之中有過印象。

她看著薑姒,想要問什麽,終究還是沒問,一句話沒說就去辦事了。

朝野上下都被這件事給驚動了,而作為大夫的莊閑卻似乎並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徽州地方畢竟太遠,莊閑行動不便,雖有一顆仁心濟世,可無奈去不了,索性把眼下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醫治眼前老嫗的病上頭。

隻是他沒想到,今日竟然有貴人來了。

是個姑娘家,聲音有些耳熟。

謝銀瓶著人找到莊閑的時候,便直接問了他大名:“可是莊閑莊先生?”

“正是在下。”

莊閑有些奇怪,溫溫然一笑,便問:“這位姑娘可是有何病痛?”

有病痛?

謝銀瓶心裏雖著急,可這個時候卻忽然笑出聲來。

猶記得,當初的莊閑也是這樣說話的。

“我不曾有病痛,隻是如今有一人危在旦夕,聞得先生醫術超群,想請先生去一救。”隻是……謝銀瓶的聲音遲鈍了片刻,還是實話實話,“小女子想請先生去徽州救人。”

徽州。

這名字一下進入莊閑的耳中,他訝然道:“可是那出了時疫之地?”

正中莊閑下懷。

他兩隻眼眸都是無光的,也不知站在自己麵前的女子是美是醜,到底是個什麽來頭,什麽模樣,不過這些都不要緊。

莊閑斷然道:“既然如此,我收拾收拾東西便與姑娘同去便是。”

末了,驚訝的反而成了謝銀瓶。

這人沒有問過她名姓,也不曾知道她身份,偏偏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你不怕我是謀財害命?”

“莊某一介白身,還是目不能視之人,平生不曾與人結怨,處處與人方便,若天下間也有人來害我,那是其心不正,必遭天譴。何況姑娘懷救人之心,段不至於欺騙於莊某。徽州時疫之事,莊某苦之甚久,無奈不便遠行,姑娘來,也是全了莊某一番私心。”

莊閑坦然地說著,即便是麵貌不怎麽出眾,一雙眼還無神,可謝銀瓶忽然覺得,這樣的人才是心眼幹淨的。

其實從出生開始,謝銀瓶就知道自己是天之驕女。

她很幸運,有一位開明的父親,體貼的母親,也有一位護短的兄長……而她自己,從小也是不慕名利,即便是七皇子那邊有意想過要納她入府,也被她婉拒。而謝銀瓶也有一雙剔透的眼,隻覺得薑姒身上的愛愛,那些恩怨糾纏,似乎都離她很遠。

人在愛欲生死之中,多少人能逃脫呢?

許多時候,謝銀瓶覺得自己不過是空皮囊來這世上走一遭,卻沒個什麽意思。

隻是莊閑的出現,卻讓她有些改觀。

一路在馬車裏,奔往徽州,沿路繁華三千裏,不敵他們念著徽州疫的一顆心。

謝銀瓶並沒有對莊閑隱瞞自己的身份,也用不著隱瞞,隻沿路送信回去報平安。

莊閑也研讀一些古早時候的醫術,不過並不很忙碌,因為他眼睛不方便,多還是由謝銀瓶念給他聽。生下來的時候,莊閑這一雙眼睛就壞了,而醫者仁心,醫治不了自己。他這一雙眼就沒好過,所以在漸漸知道謝銀瓶曾經遊曆名山大川的時候,便不由得羨慕起來,多問了幾句。

於是,謝銀瓶忽然有些明白……

她這樣的人,著實太過幸運。

謝相的離去,於謝方知而言乃是一個苦難,可他們的苦難,於世間人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生離死別,人間常見而已。

一入徽州地界,便見餓殍遍地,民不聊生,好在官府賑濟之事已經有條不紊,沿路上隨便一問,便知是有謝方知居中調度。

一杵著拐杖的老婦抹著眼淚對謝銀瓶道:“知州衙門裏,都說謝大人活不久了……大人與我等卑賤草民一塊兒,才染上時疫……”

這些天,謝方知做的事,也堪稱瘋狂了。

徽州城裏的官員們,早已經是惶惶不可終日。謝方知提著皇爺的聖旨,即便是染病了,也要一查到底,高燒昏迷之前都還在摔賬本,半醒半睡的時候便叫人在簾子外麵回話。

轉眼不過小半月,便已經被謝方知牽出了一大批的黨羽。

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蕭縱那邊的人。

“咳!咳咳……”

榻上,身形枯瘦的男人抓著筆,盤坐在方案前麵,手抖了一下,便有一個字被寫歪了。

他團了紙,扔到地麵上,一雙卻是亮得可怕。

嘴唇上起了皮,有些幹枯皸裂,謝方知咳嗽了兩聲,看著自己手背上起來的紅疹子,臉上已經灰敗至極。他隻覺得滑稽,難不成這輩子他還要死在這裏不成?該做的事,才做了一半呢。

“……這一批有三十三人涉及其中,吞沒賑災銀八十七萬兩,其中三品者有八,四品者十六……”

一字一句,謝方知沙啞的聲音就沒有停下來。

他眼前像是蒙了一層陰翳,也很模糊。

不知不覺之前,眼前的白紙已經被染紅,謝方知怔了一下,手指指腹壓在那一片紅上,卻是皺緊眉頭,眼底浮出幾分乖戾來。

撤了紙,他重新提筆寫下一行行字。

……

吾妻姒兒……

外麵很吵鬧,謝方知聽不見是什麽聲音,連日來他處理了太多的文書,還要暗中聯絡趙藍關那邊的事,早就已經心力交瘁。

孔方這些天早就過得渾渾噩噩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朝著京城那邊送消息,可是每當身體況更加糟糕,謝方知總是要警告他,若他叫少奶奶知道這消息,定然打斷他狗腿。

到如今,徽州城裏已經有不少人沒了,縱使有醫術高明的大夫也隻能延緩謝方知病的作。

他聽著屋裏的咳嗽聲,慢慢走了出來,坐在台階上,隻覺得眼前白晃晃的一片。

謝銀瓶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孔方一個人坐在外麵,半點也看不出是那個能幹的孔方了。

“孔方,我哥呢?”

孔方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抬起頭來,半天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久才忽然之間又喜又悲,一跤跌在地上,然後又立刻翻身起來,朝著屋裏跑去:“大公子,大公子!姑娘來了!”

謝銀瓶?

謝方知迷迷糊糊地,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忽然被鏽蝕掉了一樣,從裏到外地充斥著一種黴味兒。

這會兒銀瓶來幹什麽?

抬起眼來,謝方知一下就看見了跟在謝銀瓶後麵的莊閑。

那一瞬,他忽然笑出了聲。

到底,她還是舍不得自己死的……

除了她,還有誰能想到莊閑呢?

先頭還在想,要死了多不甘心;可現在謝方知想,便是這會兒死了,他也沒個什麽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