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禦囚(中)

這些供禦囚被安置在宣光殿殿下的一角處。

高洋此刻在宣光殿裏大起歌舞,大殿之中,絲竹管弦之聲靡靡入耳,舞姬長袖舞動得如行流水般。

高洋膝上坐了一名千嬌百媚的女子,他緊緊攬著膝上的女子,衣襟大敞地坐在玉座上恣意飲酒,那飲酒的方法跟灌白開水似的令鳳隱十分咋舌。

宦官向高洋稟報獄囚已經送來,高洋聞言,深沉的眸子瞟來,嘴角揚起一絲詭譎的笑容來。卻沒有什麽動作,又自顧自地飲起酒來。

酒酣到極致處,高洋突然推開坐在膝上的女人,女人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她沒有起身,隻是微扭過頭,眼色含媚地看著高洋,微眯的丹鳳眼含嬌帶嗔。

她這副表情卻是白做了,高洋沒理她,提劍踉踉蹌蹌地走下去。

女人臉色暗了暗,直起身子,若無其事地喝起酒來。

高洋加入舞姬之中,舞姬個個花容失色,一時停了下來。

高洋嘻嘻笑道:“莫停,莫停。”說著,劍花一挽,舞起劍來,口中還吟唱著。舞姬們不敢抗命,隻好繼續跳下去,舞姿卻是沒剛才優美瀟灑了,一個個跟腿抽了筋似的跳得十分僵硬。

高洋舞了一段,也察覺出舞姬們沒方才跳得好,大笑著說:“朕來教你們。”他話一說完,手腕一翻,長劍插入在他身後的一個舞姬身體,再迅速地拔出來,一進一出毫不猶豫。舞姬們大驚失色,紛紛奔逃。

高洋笑得愈加邪肆,他一連殺了幾個,又醉醺醺地拎著劍朝獄囚走來。他的衣襟本就敞著,又因為舞劍,衣襟更加向下脫落,此時已接近半裸,他卻完全不在意,對著獄囚就是一陣砍殺。

鳳隱和袁檀離得較遠,相對安全,卻見前麵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絡繹倒下,死狀極為淒慘。

袁檀此時悄悄移至鳳隱前麵擋住了她,他什麽也沒說,修長的身影看起來堅若磐石。

鳳隱顫了顫,籠在衣袖裏的手指略微抬起,一道淺淺的白光在指尖緩緩凝成。隻有高洋昏厥,殺戮才會暫時終止。

其實她現在的狀況不宜施法,否則會傷及仙元。可她沒有辦法,她不能,不能看著袁檀倒下。

即使眼前揮劍殺戮的人是個皇帝,動輒能左右天下局勢的皇帝,她對他施法時若連帶著改了他的命格,那法力也會全數反噬到自己身上。到那時,她不是半死不活,就是半活不死。

可是,她隻能這樣。

鳳隱催動口訣,那道白光愈來愈強--電光火石間,殺戮突然停止,因為高洋殺著,殺著,突然見到獄囚中有個貌美如花的女囚,他色心大動,當下扔了劍,當著眾人的麵,一掌撕碎了女囚的衣服。

犯了死罪的人很少有善類,美麗的女人也不例外。而那美麗的女囚半推半就,竟……順從了。

雖然兩人的身體由柱子上懸掛的帷帳擋去了泰半,但女囚白皙纖細的小腿露出半截,腳趾微微蜷起,暈出淡淡的桃紅色,曖昧的呻吟聲和喘息聲無可避免地回**在綺麗的宮室之內。

堂堂皇帝和一個死囚在大殿之上,當著諸多人的麵表演起了活春宮,委實荒唐。

鳳隱忙撤回法力,卻因收得過猛,身子不由晃了晃。袁檀手快一把攙住了她,他望著她,目光瞬息萬變,似有千言萬語,最終隻化為一聲歎息。

鳳隱心有餘悸地捂著胸口,幸好,撿回一條小命。旋即又摸了摸臉,不禁佩服起袁檀的深謀遠慮,“你若沒給我抹泥巴,指不定我也會遭受汙辱。”

“除非我死。”袁檀一字一字緩緩道。

呻吟聲越來越大,方才坐在高洋膝上的女子眼中閃過濃濃的妒意。

隔了好一會兒,雲雨方休,帷帳後傳來高洋浪**的笑聲,他衣衫不整,腳步不穩地走出,招手喚來近侍,大笑道:“深合朕意,詔封為嬪。”

說完,拋下眾人,獨自離去。

殿上的女人緩緩走下來,女囚早已著好衣衫,臉上未褪的紅暈和頸項上的紅痕在在惹人遐思。女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傲然越過,她身旁的侍女忙跟上,低聲啐道:“薛嬪娘娘,她一個低賤的女囚憑什麽和您平起平坐!”

侍女的話剛好落入袁檀耳中。

隻聽薛嬪咬了咬牙道:“明日陛下率百官和後宮在城東舉行馬射,她不去也就罷了,若是去了看我怎麽讓她難堪。”

***

袁檀和鳳隱還有剩下的死囚被關在皇帝寢殿兩側的耳房裏,估計是怕皇帝半夜起來想殺人,便把他們關在耳房裏以做備用。

畢竟是皇帝寢殿旁的耳房,雖然人多顯得擁擠了些,但是房屋很華麗,而且實用。

那些死囚紛紛蜷縮在角落裏,互相依偎著,戰戰兢兢,甚至有人泣涕如雨,屋內連個蠟燭也沒有,隻能靠著從窗牖投來的月光分辨事物。

鳳隱和袁檀坐在西南隅,她靜了片刻,輕聲問:“你餓嗎?”

在牢裏還有飯吃,皇宮裏卻沒飯吃,鳳隱由此得出一個結論,牢裏的待遇比皇宮裏的好。

袁檀搖頭,半晌,忽然輕聲道:“阿隱。”

鳳隱:“嗯?”

袁檀正欲說什麽,突然吱呀一聲輕響,窗子被人從外邊打開,緊接著一個白色的布袋被扔進來,隨即窗子又闔上。

一個膽子稍微大些的上前打開布袋,借著月色,眾人瞧得分明,是蒸餅,可是數量根本不夠分。

隻見那群囚犯猶如餓虎豺狼蜂擁而上,展開一場你死我活的爭奪戰,由於每個人手上都銬著鐵鏈,入耳處一陣劈哩啪啦金屬劇烈撞擊的聲音。

都大難臨頭了,還因為一點吃食大打出手,不是讓親痛仇快麽?也許高洋很樂於見到這一幕。

鳳隱手腳冰冷地縮進袁檀懷裏,他垂眸,直直看著她,那雙眼在瑩瑩月色裏熠熠發亮。

鳳隱耳根一紅:“你老瞧著我做什麽?”

袁檀沒說話,在她頰畔落下一吻,他的唇冰涼冰涼。

鳳隱直覺用手背擋住臉:“我的臉髒。”

袁檀輕笑:“我不嫌棄。”

“那你隨便親。”鳳隱自發地把手放了下來。

兩人都刻意避開沉重的話題。袁檀靜了會兒,輕聲道:“有時候想想,我似乎從沒為你做過什麽,明明你的要求那麽小。”

鳳隱一怔:“什麽?”

“在我家後院竹林裏,你讓我彈《鳳求凰》給你聽,不過沒有彈成,在崔家花園裏你讓我作畫給你看,那幅畫也沒完成,說好要帶你去看大草原的,眼下似乎不太可能實現。”

“確實,這些芝麻大點的事你沒做過。”鳳隱輕緩地說著,聲音沙啞,“可是你等我等了七年。在磅礴大雨下背著重傷的我徒步下山。在鄴城郊外你明明可以自己跑的,卻沒有舍我而去。也許別人的愛情需要風花雪月,可是我隻在乎能擁有一顆誠摯的心。”

幽幽月色透過窗紗灑進來,籠在身上,如此寧靜美好。袁檀目光移向窗外,沉默半晌才道:“我聽說冥界有一種忘川水,喝了可以令人忘記前塵往事?”

“有啊,怎麽了?”

“很好。”袁檀神色淡淡的,“若是我有什麽意外,你就把我忘了吧。”

鳳隱猛然坐直身子,臉色慘白:“你說什麽?”

“你不要動,聽我把話說完。”袁檀把她按進懷裏,低聲安撫了幾句,又道,“其實在建康那會兒,你對總是我若即若離的,隻因為我是個凡人,終究有一天會死去。是不是?”

鳳隱沒說話,頭深深埋在他懷裏。袁檀續道:“我也知道你一直想離開我,可是人生漫漫,一個人未免太過孤寂,我那時隻想不擇手段留下你,完全沒有想到身後之事。”

他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是我自私了,當初不該使手段逼迫你留下。”

鳳隱猛然抬頭,一字一字說:“可是我喜歡你的不擇手段。”眼一眨,落下淚來,“你不是一向很有辦法麽?我們一定可以出去的。”

袁檀托起她的下巴,緩緩拭去她的淚水,連帶著臉上的泥巴也被拭去。他怔怔地看了會兒,道:“我們現在處於完全的劣勢,根本毫無辦法可言,而且高洋心思詭異難測,我隻能做最壞的打算。

鳳隱眨了眨眼,漸漸平靜下來,輕聲應道:“好,我們做最壞的打算,你死我死,你生我生。還有,忘川水是給凡人喝的,對我不起作用。”

袁檀心頭一痛,麵上卻是一派沉靜:“我終究會死的,差別隻是早晚罷了,你早該有心理準備的。”

“我沒有準備,我以為我們還有幾十年的時間,一切可以從長計議,可是怎麽、怎麽會這麽快,甚至連半年都不到。”鳳隱輕聲道,“袁檀,愛上你這樣美好,我舍不得,舍不得。”

作者有話要說:我寫這一章的時候眼淚怎麽也止不住,一是與文中人物有關係,二是可能最近心情也有些壓抑。

下麵來個小劇場,請往下看。

袁檀心裏其實早有計量,但他怕自己有個意外的話鳳隱會選擇殉情,於是想了想與鳳隱道:“我死了可以投胎轉世,下一世依舊活得好好的,可是神仙死了也能投胎轉世麽?屆時我們才是真正的陰陽相隔。”

鳳隱一呆,鄭重地思考了下,說:“你說得對。”

袁檀終於欣慰一笑:“那我們約好。如若我有什麽意外,你也要好好活著,我在來世等你。”

鳳隱正要點頭,猛然又搖頭:“不行不行,來世變數太大了。”

袁檀道:“怎麽說?”

鳳隱說:“你來世若是變成女人怎麽辦?”

“……”袁檀頓了頓,“那你就變成男人。”

“可是我即使變成了男人,骨子裏還是女人,你除非有病才會愛上化成男人的我。”鳳隱立即否決,沉吟半晌,又道,“而且冥界有六道,萬一你沒入人道反而入了畜牲道,怎麽辦?難道我變成畜牲跟你談情說愛?”

袁檀:“……”

鳳隱嚴肅道:“我想來想去都覺得不妥,所以我還是選擇跟你同生共死。”

袁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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