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鳳隱知曉自己的行為實在是冒險。

下界的皇帝都有些霸道,假如皇帝想出行,必定先派人清理道路,皇帝老子經過的地方所有人統統得靠邊站,若是哪個不長眼的衝撞了禦駕,估計以後再也沒有不長眼的機會。

據說漢文帝有一次外出,中途有個百姓冒出來冒犯了文帝,文帝自是勃然大怒,立即將人抓起來下交廷尉處理,結果廷尉隻罰了那個百姓一些錢,文帝得知後覺得廷尉處罰得太輕。

連漢文帝這樣被尊為明君的皇帝都這樣斤斤計較,像高洋這樣不是明君的皇帝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說不定高洋盛怒之下會將鳳隱立斬馬下。

即使如此,她仍要賭一把。

鳳隱微微抬起下巴,單薄的身子迎風而立,蒼白的麵容上有一抹異樣的嫣紅。

隻見高洋揮退侍衛,打馬上前,繞著鳳隱轉了一圈又停下來,垂眸打量著她。

鳳隱不動聲色,高洋突然一把抱起鳳隱橫放在他的馬上,大笑道:“想不到這廷尉的大獄盛產美女!”他說完又揚聲對眾人道,“今日馬射取消!”

說完,也不管眾人的反應,帶著鳳隱縱馬馳去。

皇帝高洋拋下眾人,隻為了一個女囚,一個膽大包天到公然挑釁帝王權威,的女囚!

一路馳騁回宮,高洋把鳳隱帶到他的寢殿旁的側殿,鳳隱此時囚服在身,頭發蓬亂,渾身髒汙,說不定連虱子也長出來了。

高洋也不嫌棄,動作麻利往**一扔,就要臨幸。

他嘴裏滿是酒氣,鳳隱有些傻眼,不過還是在高洋覆身而上的那一刻翻身滾到床角,心想他是一國之君,她不敢隨意對他施法,她對自己施法總行了吧?讓高洋碰她不得。心隨意動,默默捏了個訣,迅速地在周身形成了一道無形的仙障。

高洋的手一伸過來,觸及仙障,被反彈回去,偏偏他不信邪,又伸出手來,向鳳隱摸去,卻在離她身體微末距離時再也前進不得。

高洋退後一步,笑著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他不生氣,越是讓人捉摸不透。

鳳隱裝出溫順羞怯的模樣,思及下界的女子往往自謙稱妾,她於是入境隨俗,回道:“妾生來異於常人,就是若有男子要與妾行雲雨之事,往往近身不得,因為這個原因,妾仍待字閨中。”

一席瞎話說得很是順溜,說完,還微微低下頭來,她此舉也是入境隨俗,因為天子不可直視。

“哦?原來如此。”他尾音拖得很長。

鳳隱正狐疑他是信還是不信,高洋突然轉身離開,取下掛在粉壁上的弓箭,又踉蹌返回,他望著,徐徐張弓搭箭,箭尖似是不經意地對準鳳隱的臉。

他依舊是酒醉閑散的姿態,扣箭的手漫不經心地撫著箭羽,“你把方才的話再說一遍。”

高洋顯然是不信她的話,才會有此舉。

鳳隱掌心冒出薄汗,垂眸道:“妾聞漢武帝的鉤弋夫人生來雙手握拳,無法伸開,漢武帝一見,輕輕一掰,手便自然伸開,手裏含著一小玉鉤,因此便封為鉤弋夫人。旁人都無法使她的手伸開,唯有漢武帝可以,這難道不是天降奇女於真龍天子,天子的威德連神明都畏懼嗎?”

鳳隱是在暗示高洋,她就如同那個鉤弋夫人一般,生來便異於常人,是天帝賜給下界天子的禮物,專門等著皇帝臨幸的。

她以鉤弋夫人比作自己,自然也把漢武帝比作高洋了。

漢武帝何許人也?雄才大略的君主,通西域,伐匈奴,威懾遠國,將漢王朝推向了鼎盛時期。將高洋比作漢武帝,高洋焉能不喜?盡管他是暴君。

高洋雖然大喜,但沒有高興到糊塗,他仍將箭對著,反問道:“既然如此,朕為何碰不了你?”

“妾之身體異常已久,恐非一朝一夕能解。”

高洋聽鳳隱引經據典,說得很有道理,心裏歡喜,大笑道:“照你這麽說,朕暫時碰不了你?”

他說這話時,慢悠悠地撤下箭矢,一手把弓,一手持劍,眼神醉態朦朧。

鳳隱連眼也不眨:“妾也不知。”

高洋棄了弓箭,哈哈笑道:“你倒是好膽識。”

鳳隱虛應道:“陛下過獎。”

高洋大喜,招來一個宮人,宮人由外入內,戰戰兢兢地行了禮,麵色慘白如紙。

“怕我?”高洋又拾起弓箭,連發兩箭,宮人不敢閃,也閃不及,被攜勢而來的箭矢摜倒在地,瞪著眼,氣絕身亡。

高洋又連招了幾個宮人,均是戰戰栗栗,他勃然大怒,一連殺了幾人,直到找出一個麵色正常的,才滿意地吩咐了一番。徑自取了劍,大步走出側殿。

緊接著殿外傳來一陣雜亂驚慌的奔跑聲,奔跑中還伴隨著瓷器碎裂,衣帛撕裂聲。高洋笑聲狂肆,追著宮人近侍就是一陣砍殺。

鳳隱隔著重重錦繡帷帳,依稀看到人影晃動,劍光掠影,鮮血飛濺,華美宮殿,綺麗廊蕪宛如煉獄。

她心裏一陣冰涼,輕輕閉上眼。

“姑娘,陛下吩咐奴婢伺候您沐浴,請移步浴池。”那個精挑細選出來的宮人悄無聲息地走來,一臉平板地說。

鳳隱哪有心思沐浴,不過隻能順從。

池水氤氳著騰騰熱氣,鳳隱對那宮女說:“我不大習慣讓人服侍,你能否回避一下。”

那宮女麵無表情地屈身:“那奴婢就在屏風外候著。”

鳳隱順著池壁滑入水中,熱浪撲麵而來,她拍了拍臉,輕歎一聲,袁檀此刻應是安全無虞。可高洋太過反複無常,他的安全隻是暫時的,她該怎麽救他……

思來想去也沒想到妥善的法子,水漸漸變涼,鳳隱剛起身,那宮女聽到水聲自屏風後轉了出來,很熟練地為她穿起衣服來。

鳳隱望著她,沉思了會兒道:“你叫什麽名字?”

她為鳳隱結好腰帶,平靜道:“奴婢叫楚錦。”

“你入宮幾年了?”

“三年。”

鳳隱沉吟,依照高洋殺人的頻率來看,楚錦能存活下來實在不容易。她有些佩服,轉而又微微一笑道:“我本來以為自己死定了,不想竟三生有幸被陛下看上,一朝飛上了枝頭。”說完,自己先抖了一抖,頓了頓,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那跟我一同被送進宮裏的禦囚是不是都死了?”

楚錦點頭:“剛才全被陛下殺光了。”

鳳隱臉色唰地一白,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

“怎麽了?”

鳳隱牙齒打顫:“有點冷。”貫徹四肢百骸的冷意。

楚錦轉身去關窗子,忽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說道:“奴婢剛才聽說清河王看上了一個供禦囚,聽說那個禦囚麵容俊秀得很。清河王請示陛下之後,當下就帶走了。”

鳳隱狠狠一怔。

麵容俊秀?鳳隱努力回想了下,除了袁檀,其他囚犯的臉完全跟清秀二字不沾邊,俊秀更是談不上,所以楚錦說的一定是袁檀。所以袁檀還活著。她驀地笑出聲來:“你方才說什麽王?”

“清河王。”

鳳隱背過身,臉上的笑怎麽也止不住。

袁檀隻想著往她的臉上抹泥巴以避免她遭受侵犯,其實最該抹泥巴的臉是他的臉。

隻是接下來該怎麽辦?

原本她發愁怎麽救袁檀出去,眼下卻該發愁怎麽救自己出去。

鳳隱折回側殿,坐在**苦思冥想。

殿內熏香靜靜燃著,日光籠著一片明暉。

“啪”一聲窗子被狠力打開,一陣清風湧入,沁人心脾,窗牖外花樹搖曳,凋謝了一地殘花。

一團紫色的雲氣在半空中凝聚,漸漸凝聚成人身,那人紫衫玉帶,眉眼極俊,風流蘊藉,目光掃過來,隔著窗子定定地望著她。

鳳隱眼睛睜得大大的,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於是揉了揉眼,欣慰地發現這果然是真的。

那人緩步走到她麵前,冷笑了兩聲:“總算找到你了。”一頓,又道,“雲殊仙子多愛八卦你又不是不知,三姑六婆見了她都得甘拜下風。如今可好,你愛上凡人的事被她宣傳得四海皆知,父王本就在其他仙伯麵前抬不起頭來,如今更加抬不起頭來。”

鳳隱此時滿心歡喜,縱然被訓斥,她也歡喜得不得了,歡喜地喚了一聲:“大哥。”

文簫後退兩步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宮裝,宮裏的女人皆歸皇帝所有,而沒人能強迫小妹,所以她是自願留下了。思及此,他有些不可思議地說:“難道你愛上了北齊的皇帝?”

鳳隱震驚地抬起頭來。

文簫麵色發黑:“我不知道你的口味這麽重。”

“……”鳳隱實在佩服他詭異的想象力,她口味是有多重才會愛上一個殺人狂?

文簫卻以為她默認,臉色更加難看:“你若愛上一個正常的凡人我就由著你了,若是北齊的皇帝那是萬萬不能。”他伸出手來,神色堅決,“跟我回去。”

鳳隱側身避開:“大哥,我得救一個人。”

“誰?”

鳳隱隻道:“先別問這麽多,晚了,我怕他被人輕薄了去。”

“女人?”文簫臉色緩了緩,“把人救出來你就得跟我回去。”

鳳隱猶豫了下:“好。”先答應再說。

文簫滿意地點點頭:“那就走吧。”走到門口發現鳳隱仍坐在**,他問:“你想反悔?”

“受了點小傷,你幫我一把。”

文簫狐疑地踱回來,一探她脈搏,臉色陡變:“這是小傷?”

鳳隱心虛地幹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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