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李代桃僵計
袁檀的婚事是長輩定下的,大唐民風盡管開放,卻還沒有到自由戀愛遍地花開的地步。出身富貴之家的人婚事更是由不得自己作主。
魏晉南北朝時,士族門閥盛行,這些一流的士族們在締結婚約時注重門第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一個延綿數百年的時代或許會瞬間消亡,但那些數百年來形成的根深蒂固的思想觀念卻非一朝一夕可改,鼎盛了數百年的世家大族也依然存在。
大唐承魏晉南北朝之遺風,締結婚姻重門第尚閥閱,所以那些魏晉以來的世家大族盡管不複昔日榮光,依然令人趨之若騖,而那些沒落的士族也甘願以婚姻交換利益。因此,雙方一拍即合。
袁檀的婚事便是在這種意識主導下締結的。
他的未婚妻出身滎陽鄭氏,曾經的一流士族,雖不複昔日輝煌,到底還是享譽數百年的家族。而鄭靜好溫婉嬌柔,知書達理,確實是良配。
因為是出於利益的結合,袁檀和鄭靜好之間沒有絲毫感情,所以,當她邀他在白玉樓相見時,他心裏便知有異,但是因心裏另有計算,便帶了兩個隨從欣然赴約 。
抵著時辰到達白玉樓,袁檀翻身下了馬,由著隨從牽過轡繩,他想了想,淡然道:“你們就守在外麵吧,有異動再進來。”
許是天氣陰沉的緣故,白玉樓客人並不多。
袁檀想起信上說的雅間,心頭一哂,那個雅間在二樓走廊的盡頭,很少有人打那裏經過,說好聽點是清幽,反之是陰暗偏僻。
他進去的時候,隻見鄭靜好墨發碧裙,端坐於案後,黑色帷帽被擱在一旁,微垂著眼瞼。
案上擺著一套簇新的茶具,案旁的爐火上燒著熱水。
袁檀在她對麵坐下,便感覺到她身子有些緊繃。他心中一動,佯裝不經意提起:“前幾日我來白玉樓見到一個黃衣女子,乍一看還以為是你。”
“公子想必認錯人了,我好些日子不出門了。”她嘴角的笑有些勉強,恰巧爐上的水沸騰起來。她起身拎起銀壺,神色間雖極力鎮定,沏茶的手還是有些顫抖,袁檀垂著眸子不動聲色。
“這是今年新采的紫筍茶,九公子嚐嚐。”連說話都有些抖。鄭姑娘教養太好了,做不來虧心事。
袁檀接過來,端在手中卻不喝,沉思了會兒笑道:“鄭姑娘邀我來何事?”
鄭靜好盯著他手裏的茶杯,有些不忍,但一想起那日她和周郎在白玉樓幽會,袁檀極有可能發現,心裏便覺得不安,倘若父親知道了……她不敢想,逼自己狠下心來道:“就是想跟公子說說話。”
口不對心呢,袁檀看著手裏的茶,隔著嫋嫋的水霧,白玉似的茶碗表麵浮起湯花來,他笑了笑道:“鄭姑娘真是雅興。”言罷,舉至唇邊。
鄭靜好眼看著他將那杯茶飲盡,沒多大會功夫就暈了過去,趴在案上一動不動。她心裏仿佛被抽空了般,茫然得不知所措,呆呆地坐在那裏。
藏身在帷帳後偷窺許久的周子慶走出來,神色得意地看了袁檀一眼,順手丟出拎在手裏的兩壇子酒,酒壇應聲而碎,酒液迅速淌了滿地。
鄭靜好嚇了一跳,白著臉道:“你這是做什麽?”猛然意識到他是想放火,掩唇驚呼道,“你明明說把他偷偷送到西域,讓他一輩子回不了長安的,怎能害人性命?”
“這是他咎由自取!”周子慶神色痛苦道,“你忘了你娘當初要死要活地逼你答應婚事,你傷心欲絕投湖自盡……萬幸你沒事,否則你要我怎麽辦?他死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用不著私奔。”
鄭靜好自是心動,周子慶一腳踹翻火爐,著了火的木炭落到酒液上,發出滋滋的聲響,他快意一笑,又迅速拉開窗子,趁機勸道:“靜好,快點,我們從這裏下去。”
不得不說,愛情真的會讓人變得勇敢,連鄭靜好這種養在深閨的柔弱女子,竟然有膽子順著繩子從二樓落到一樓,而周子慶為了心愛的女人竟敢殺人,不得不佩服愛情的偉大,直教人殺人放火。
周子慶自以為一勞永逸,奈何袁檀隻是假裝昏迷,他們前腳剛走,袁檀便醒來,陰風穿過敞開的窗子刮進來,火苗借勢如毒蛇一般蜿蜒著爬上紅色的漆柱,碧色的帷帳揚在半空中烈烈燃燒著。劈裏啪啦的聲響,灼得周身發熱。
袁檀走出雅室,心念數轉,其實他心知有詐,卻沒料到他們想害死自己,不過事已至此,便順勢為之吧。他故意停下來,火燒得越大,事情便鬧得越大,周子慶存了害他的心思,他自是不會客氣。眼下客人寥寥無幾,應該不至於傷及無辜。
片刻的功夫闔室被漫天的火光映得通紅,仿佛絢麗的晚霞。這當口,淩亂的腳步聲自前方傳來,遠遠望去,是掌櫃的帶著數十人趕來救火。袁檀帶來的兩個隨從也在其列。
袁檀整了整衣袍走過去,掌櫃見他一身狼狽,一臉驚慌:“九公子,這是怎麽回事?房間裏的姑娘呢”
袁檀歎道:“有人故意縱火,還想燒死我,那位姑娘就是幫凶。此刻先救火要緊,縱火之人應該還沒走遠,我帶人去看看。”
周子慶帶著鄭靜好駕著馬車一路奔逃,袁檀騎著馬帶著手下沒費多大功夫便已追上,他看著那二人驚恐的眼神,道:“把他們帶回去。”
折返回白玉樓,袁檀琢磨著下一步該怎麽走,不經意掃見混亂的人群中一條熟悉的身影,她雙手擺在胸前,手指顫抖得厲害,嘴裏喃喃有聲。
滾滾的烏雲自遙遙天邊襲來,天色陡然暗下,他眉頭一跳,腦中沒來由地轟然一響:“鳳隱,你在做什麽?”
她不敢置信地回過頭來,淚水淌了滿臉,唇角動了動,顫抖得厲害。
袁檀箭步踱過去,握住她的手,心裏忽然有了主意,他道:“你願意嫁給我麽?”
以他素來謹慎的性子,如此輕率的決定萬兒八千年也遇不到一回,可是說完反而有種本該如此的感覺。
鳳隱自是沒有布雨,天降及時雨撲滅了白玉樓的大火,眾人紛紛散去,雨後的天空如在清淩淩的水裏浸泡過一般,湛藍清新。
鳳隱和袁檀坐在與白玉樓相鄰的茶館的閣子裏頭,簾幕垂下,隔出他們的一方天地來。她仍心有餘悸,緊緊抱著他不肯鬆手,頭埋在他懷裏悶悶道:“你當時為什麽要答應這樁婚事?”
“我終究要成婚的,那時覺得娶誰都行,所以沒太放在心上。”
鳳隱心一跳:“現在不是了?”他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過,可人都有矯情的時候,她此刻就是矯情地想聽他親口說。
袁檀笑笑,毫不吝嗇說甜言蜜語:“嗯,現在有你了。”如果他曾對她尚有一絲疑慮的話,那麽也在今天看到她幾近崩潰的模樣後也打消了,她是真的愛他,毫無保留。
“那你親我一下。”鳳隱仰起臉,淡粉色的唇微微抿起,輕輕合上眼簾。袁檀的氣息逐漸逼近,她微微掀起眼簾,下一瞬,溫涼的唇落在她的唇上,她渾身顫了顫,以前的許多次親吻都不曾令她如此悸動,他活著,就在她麵前,真是無與倫比的幸福。
袁檀突然離開她的唇,鳳隱略有不滿,袁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不是說親一下?”
鳳隱偏過頭,咬牙道:“算了。”
袁檀不禁笑道:“這裏人來人往的不方便。”
溫存了一會兒,鳳隱坐端莊了,轉而說起正事:“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們兩個?”
袁檀撫著她的發,道:“白玉樓隻當是意外失火,所造成的損失由周子慶承擔。”
鳳隱愣住:“你明知道危險還要赴約,眼下人證物證俱在,卻不把他們交給官府處理,反而替他們壓下來,你想幹什麽?”
問的好,袁檀想幹什麽。
袁檀尋思了會兒道:“鄭氏雖然沒落了,但是滎陽鄭氏的名號打出來還是很風光體麵的,袁家雖坐擁無數財富,但也隻是一介商賈,所以跟士族結親是家父的夙願,我和鄭家女兒的親事幾乎人近皆知,這當口退婚,袁家丟不起這個臉。就算退了,家父也會再選別的士族。”
鳳隱想了想,道:“我明白了,這就好比人人都想娶公主,縱使公主的國亡了,背後的權勢與財富也沒了,徒留下一個公主的封號,但還是有很多人想娶,畢竟曾經是個公主,比娶一般的女子要風光些。”
“人心便是如此。”袁檀讚許地點點頭。
鳳隱兩手攀在他肩頭,鼻尖蹭了蹭,輕哼一聲:“你那麽有主意,若堅持娶心之所愛,你父親強迫得了你麽?”
袁檀笑起來:“你說得對,我若堅持,家父也不能勉強我。隻是因為這個鬧起來損人傷己不值得。”鳳隱一聽掙紮著要退開,他摟緊她,語聲難得溫柔道,“家父是商人,最重利益,你無依無靠,就算嫁過去不會受歡迎,我愛的女人我要把一切給她鋪好,不能讓她受一絲委屈。”
鳳隱反應過來:“你是想讓我代替鄭靜好嫁給你?”想了想又搖頭,“就算鄭靜好願意,鄭家那邊怎麽處理?總不能嫁過去就和娘家斷絕往來吧?遲早會露餡的。”
“所以得連鄭父鄭母一起說服。”
袁檀早就盤算好一切,鄭父之為人貪欲極重,他之所以和袁家結親圖的是天價的聘禮,吃進肚子裏的肥肉哪有吐出來的道理?
那些公卿貴族,富商豪賈之所以和鄭氏結親,看中的是它百年不墜的聲譽,沒落的鄭氏為了攀龍附鳳自然不遺餘力地維護家族的聲譽,斷然容不得任何一人對家族憑添一絲的汙點,此番鄭靜好與人私通,又聯合情郎欲殺未婚夫滅口,若傳出去,鄭氏的聲譽恐怕也毀了。
鄭父必然不願看著女兒去坐牢,更不願看到鄭氏聲譽盡毀。
他若軟硬兼施,料得鄭父不敢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