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這怕那,還來這世間幹嘛?

見陳平安在自己的威壓之下,還能說出如此話來,懸空而坐的持劍者也不由輕笑一聲。

這驪珠洞天出現了三千年,她就在這廊橋之下看了三千年。

在小鎮之中,她見過許許多多的天才人物,也見過數不清的悲歡離合。

但在這些人或事中,無一人能真正做到‘無懼’這二字。

畢竟說到底,隻要是人,終究會有其懼怕的東西。

唯有眼前這少年,心中毫無懼意。

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還需要再看一看。

有了初步答案的持劍者隨手一揮,就欲將陳平安送回廊橋。

而就在持劍者白色的大袖飄搖間,頓感壓力消散的陳平安,再次喊道:

“神仙姐姐,那斬龍台是我送你的禮物,盡管拿去就好。”

聽到這話,持劍者臉上隱隱有了笑意。

下一秒,陳平安就自廊橋上恍恍惚惚地醒來,就好似剛剛經曆的一切都是一場夢一般。

隻是身邊背簍裏消失的斬龍台,清楚地告訴陳平安,這一切不是夢。

陳平安晃了晃腦袋,將腦中還殘留的眩暈之意驅散。

接著站起身來,正準備回泥瓶巷時,卻見不遠處,有一年輕道姑戴著形若魚尾的道冠,向著陳平安這邊看來。

在其身旁還有著一頭通體雪白的麋鹿,渾身煥發出瑩瑩白光,像極了傳言中的祥瑞模樣。

見到這恐怕是最後一個離開小鎮的外鄉人,陳平安頓時就認出了這位貌美道姑究竟是誰。

賀小涼,一個被譽為東寶瓶洲玉女的存在。

身為一洲道家的天之嬌女,地位超然,待遇上堪比真君。

這個真君不是‘截江真君’這種偽真君,而是真正到了上五境玉璞境的真君!

因為機緣堪稱寶瓶洲年輕一輩最好的賀小涼,已經被人斷言,是必然會躋身上五境的修行天才。

是以,就算是一國君王見到了賀小涼,也是會以禮相待。

而如今這位前途一片光明的玉女,卻是向著陳平安款款走來。

賀小涼之所以如今還會留在小鎮當中,是因為她想親眼見一見那場大戰,來驗證自己所求的大道。

因此才會讓隨自己而來的師弟,將那塊壓勝之物先帶回去,自己則留到最後時刻,再行離去。

而見識了那場大戰的餘韻之後,賀小涼不知為何福至心靈,才在離去之前,再見一見這小鎮廊橋。

結果她一眼便看見了那膚色黝黑、個頭不高的小鎮少年。

可等湊近了一看,擁有傾城之色的賀小涼,臉上也不免了有了些許失望之色。

她原以為天意讓其在這裏見到陳平安,多半能獲得樁了不得機緣,就跟從前一般。

但在他眼前的陳平安,卻是本命瓷破碎,毫無福緣可言。

她和陳平安就好像是兩個極端,若無意外,應該是再也不會有交集了。

想到這裏的賀小涼,張口說了段話。

雖然陳平安聽不懂寶瓶洲的雅言,但大致也猜出賀小涼說了什麽。

無非就是‘你是惜福的人,可惜你我無緣,注定是做不成道友’之類的話語。

陳平安抬頭,看著麵前宛如天仙般的賀小涼,咧嘴笑了笑,一邊用手比劃,一邊出聲道:

“我們若是無緣,你為何會在此時此刻見到我?”

賀小涼雖然不懂小鎮方言,但憑借著自身的聰慧,以及陳平安的手勢和一些通用的音節,也是猜出了陳平安的意思。

這讓她頓時露出了思索之色。

按理來說,在這種關鍵的時刻,她的任何一次心動都不會是心血**。

畢竟她被譽為本洲福緣第一,是躺著都能收到錢的存在。

現在既見陳平安,但定然是有緣的。

略微思量的賀小涼,終是點了點頭,認同了兩人有緣這件事。

隻是始終摸不清機緣究竟在哪的賀小涼,最終還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賀小涼,我叫賀小涼。”

“賀、小、涼,記住我,若是真的有緣,我們必然還會再見。”

【講理成功,小份天地饋贈已降臨。】

……

賀小涼多次重複三個音節,陳平安自然明白其意思。

因天地饋贈,再開一竅的陳平安,心情自然是極好的。

所以他也依樣畫葫蘆,將自己的姓名說給了賀小涼聽。

賀小涼微微點頭,然後就如來時般,清清冷冷地離去,隻留給陳平安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

重新背起背簍的陳平安搖了搖頭,弱水三千,他打定主意隻取一瓢。

就算陸沉亂牽紅線,讓賀小涼與他相連又如何?

他終究心裏隻有寧姚一人。

回返了泥瓶巷家中的陳平安,很快就見到了忙來忙去的李寶瓶。

滿頭是汗,兩邊臉頰紅撲撲的李寶瓶,氣喘籲籲地將最後一根槐樹樹枝放下,然後掏出一把疊在一起的翠綠槐葉,塞到陳平安手上。

“好了,我完成承諾了。”

陳平安笑了笑,也不去接,隻是問道:

“真的嗎?這裏是全部了嗎?”

在陳平安的注視下,李寶瓶先是露出茫然之色,隨後見陳平安一直堅持,臉上頓時露出懊惱。

隨後不情不願地在懷裏掏了掏,竟是又掏出了一張樹葉。

可見到這張樹葉的陳平安,仍不去接,隻是平靜地注視著。

不知為何,李寶瓶從陳平安的注視中,感受到了在學塾上學時,齊先生給她的那般壓力。

這來自於先生的死亡凝視,頓時令李寶瓶一聲歎氣,將最後一片槐葉也掏了出來,然後一臉不甘地將其交給了陳平安。

拿到槐葉的陳平安笑了笑,隨後將槐葉重新放回到李寶瓶的手中。

看著大眼睛裏滿是疑惑的李寶瓶,陳平安柔聲道:

“我給你的,跟你自己私藏的,那是兩碼事。”

“承諾別人的事,那就必須要完成,這是做人的基本。”

“若是真的沒法完成,那也得如實相告,而不是選擇隱瞞。”

李寶瓶承認陳平安說的有道理,但這樣被人當眾揭穿,屬實有點讓她下不來台。

有些惱羞成怒的李寶瓶,哼了一聲,抱臂轉頭,決定不理陳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