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0 不搬

";咣當!";

一聲悶響!

電三輪陷進了泥濘的路麵,任憑中年大媽再怎麽用力扭油門,電三輪發出悲慘的嗚嗚哀鳴,卻是無法再寸進分毫。

";金鋒!";

";你回來得正好。";

";說,你們什麽時候搬?";

金鋒皺了皺眉。

這個王大媽就是這塊地的主人。

王大媽的老公以前成分不好,改開之後包產到戶,因為這個原因,分到的田土自然是最差的。

這裏地理位置偏遠,又是沼澤地,俗稱的爛包田,種莊稼肯定沒戲,種其他的產出投入比例太差,久而久之,這塊地就閑置荒廢。

很多年前,王大媽就把這裏租給了第一任的租客。

那就是金鋒。

隨著錦城一天天的擴張長大,好些個行業都被趕出三環四環,久而久之,這裏就成了很多無家可歸、特殊職業的聚集地。

前些年地產瘋狂的時候,這片地也被大老板看中,想要買下來建房,前前後後來了不下一百波老板,打樁一查地質,最後全都放棄。

";金鋒,我告訴你啊,這回是動真格的了啊。";

";環境保護事關百年大計,我身為土地廟居委會二組組長必須以身作則,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咱們這裏可是土地廟的一大毒瘤……";

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堆,一幹老少靜若寒蟬,聆聽著包租婆的訓示,酷熱到爆的天個個冷汗長流。

";我知道你們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難處,可你們也得理解我的難處……";

麵對包租婆王大媽,金鋒眉頭皺了皺,靜靜說道:";要搬可以,退房租。";

一聽這話,王大媽的跋扈囉嗦頓時戛然而止,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直視金鋒。

沒過幾秒便自指著金鋒破口大罵:";你還好意思跟我提房租!?";

";你小子當初三百塊錢一年就租了這五畝的地,八年了,到現在你還是隻給三百……";

";你個臭小子……";

金鋒淡淡說道:";那怨不得我,當初是你硬逼我簽的十年合同。";

王大媽呆了呆,氣結惱怒,指著金鋒惡狠狠的罵了半天。

";臭小子翅膀長硬了啊……敢這樣跟大媽說話了……";

";別忘了,當初是誰收留的你……";

";你小子剛來的時候還沒拖把高,連自行車都是大媽借給你的,現在長大了,敢跟大媽橫了是吧!";

";車,是我五十塊買的!";

";你,騙走了我們兄弟最後的五十塊錢。";

金鋒不輕不重的回應,推著板車往前走,進了一個鐵欄杆院子。

";還是那句話,要搬可以,把大夥兒今年的房租都給退了。";

王大媽半響沒做聲,周圍的租客們看自己的臉色都不對了。

燦燦的衝著金鋒背影罵了句臭小子。

";臭小子,告訴你,隻有十天時間,你自己看著辦……";

";你在我跟前拽沒用!";

";能耐的,你把這地給買了,再建個大棚,隨便你怎麽玩……";

低頭看看滿是泥漿的道路,再看看自己白白的涼鞋,大聲喝罵。

";三娃子,還不快過來給老娘推車。";

三娃子噯噯的叫著,一腳插進一尺多深的淤泥中,嗨嗤嗨嗤的推起了電三輪。

在眾多人的努力下,土皇帝包租婆王大媽的鑾駕開出廠房,眾人不由得長長籲出一口大氣。

相顧苦笑,下一秒都從彼此眼裏看見了深深的憂慮。

天慢慢暗了下來,一團團黑雲在西邊的天空上匯聚,組成一個個詭異的圖案。

破院子外的一盞桔燈如豆在將夜未夜的時分點亮起來,一片慘淡。

院子裏的各種廢品堆得有五六米高,各種破爛垃圾的氣味在空氣裏彌散,一陣陣惡臭撲麵而來。

金鋒卻是早已習慣這種味道,甚至有些親切。

";鋒哥!?";

";是你不?";

矮矮的平房下,一個略帶喘息的聲音低低響起。

小平房就三間小得不能再小的蝸居房,一個弱弱瘦瘦、滿臉汙垢的小男孩站在門口,遲疑的看著金鋒。

";鋒哥,我打你電話打不通。";

";被人撞了。";

放好板車,金鋒把板車裏收的破銅爛鐵、塑料瓶、紙箱子、舊主機、顯示器搬了下來。

瘦弱少年一瘸一拐的拖著一條腿過來,默默地將這些破爛一一歸類碼放在不大的院子裏。

瘦弱的男生叫周淼,是金鋒從帝都山裏帶出來的夥伴。

當年金鋒的老爹和周淼的老爸以及其他幾個人都是死黨好基友。

某一天,幾個好基友歡聚一堂祭天祭地喝血酒結拜兄弟,為此還宰了一頭八年多的老母雞。

結果真應了幾個人發的毒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吃了老母雞的幾個好基友一起組團見了閻王爺。

一死死八個!

八口棺材,村子裏的老人把自己存著的棺材全拿了出來,都還差兩副。

家裏沒了頂梁柱,幾個好基友的老婆撐不住紛紛改嫁遠走。

包括金鋒的老娘在內,帶走了尚在繈褓中的妹妹走得無聲無息,丟下了半大小子的金鋒。

帶著男娃,再嫁認很困難。

剩下的幾個半大小子也就相依為命直到現在。

十二歲那年,在山裏活不下去的金鋒帶著三個人來到了錦城,第一落腳點就是這裏。

周淼就是其中之一。

山裏太艱苦,在城市裏,總有條活路。

讓幾個兄弟都出人頭地,就是金鋒最大的希望。

還有自己的妹妹,金鋒發過誓,一定要找到她。

周淼默默地給金鋒端來幾個饅頭外加一盤鹵豬頭,低低說了一句。

";傲哥給你留的。";

金鋒抓起半冷不熱的饅頭輕輕咬了一口,看也不看鹵豬頭。

";我不吃他的東西。";

伸手將噴香誘人的鹵豬頭端走,看著在垃圾堆裏翻翻揀揀的周淼,輕聲說道。

";他什麽時候來的?";

周淼將一堆易拉罐挨著踩癟,輕聲回應。

";下午……傲哥說……";

";他說了什麽?";

";傲哥說,最近環保查得嚴,生意不太好,一天純利潤也就三百塊。";

";他問我,我們的收入有多少?";

饅頭塞在金鋒咽喉,金鋒閉上眼,端起五斤重的太空杯猛灌一氣,費了老大的勁慢慢咽下饅頭,沉聲說道。

";他還說了什麽?";

周淼背對金鋒,期期艾艾的說道:";傲哥還說……混不下去就去找他。";

";他……那裏還缺一個洗碗的,一個打雜的……";

金鋒身子僵硬,鼻子裏哼了一聲。

";出息了!龍二狗!";

就著三塊一斤的冷土茶咽下饅頭,疲憊虛弱的身子骨慢慢有了一絲力氣。

周淼輕輕說道:";鋒哥,剛王大媽的話我都聽見了,你說,咱們搬到哪兒去?";

";我看了新聞,查得好嚴。";

";東城陳胖子的收購站交了十萬才開的門。";

金鋒輕聲說道:";不搬!";

短短兩個字從金鋒嘴裏出來,說不出的堅定。

周淼彎曲的背微微一震。

";我聽你的。";

踩完了易拉罐,稱了重量,周淼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端著一鍋廢品放在金鋒跟前,喘著氣不停咳嗽。

";鋒哥,你看看這些都是銅不?";

";早上老袁頭拿過來賣的,我照銅的價格給收的。";

金鋒低頭一看。

這是一堆銅錢!

這些銅錢時間放置太久,長期沒有得到保護,通過自然氧化和遇水凝結,牢牢死死的粘在一塊,有的像是磚頭,有的像是筒子。

銅線上有不少的銅綠銅鏽,有些銅錢死死的黏在一起,早已鏽死。

有幾個銅錢上隱約能看見乾隆、順治和康熙幾個楷體字。

";銅肯定是銅的,在清朝,各個省局都有鑄幣權,每個省局鑄造的銅錢比例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