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暉這一驚非同小可,按步數估算,自己已深入這洞幾有裏許之多,便算洞中骸骨算得奇事,又怎能料到這洞中尚有活人?前麵黑黝黝地一片,當下方暉當機立斷,立時將手中火把向前用力擲出,同時奮力後躍。

那火把帶著火光飛出數丈,撞在石壁之上,火星四濺,前麵悄無聲息,便似從未有過人一般。方暉一躍之力已離火光甚遠,想來便算有人,也決計看不到自己身形,轉過身來,欲向洞口奔逃,此時心中略一猶豫,是急速奔逃?還是乘著黑暗悄悄退出?

正猶豫之間,方暉忽覺頸中涼氣嗖嗖,雖然伸手不見五指,仍是覺到麵前多了一人。方暉心下駭然,此人出聲說話之時,尚在十數丈之遙,自己這一擲一退,隻是呼吸之間的事情,那人似乎轉瞬即到了自己左近,世上真有如此恐怖的輕功不成?

方暉雖然驚懼,卻臨危不亂,單掌緩緩劈出,唯恐發出了掌風,被對手知覺了。這一掌劈出,對麵卻是無聲無息,身後卻有微風掠過,背脊一涼。方暉強自鎮定,又是一個肘槌緩緩向後撞出,同樣毫無所獲。黑暗之中,如是往複來去,方暉已緩緩打出十數招,總覺那人便在自己左近瞬乎來去,自己卻捕捉不到半點蹤影,內心之恐懼、訝異、驚恐,憋悶已極,宛如身處噩夢之中,不自禁地便要大叫出來。

如此過了一盞茶時分,方暉強壓心中煩悶,抽出長劍,不再顧忌出招時是否發出聲響,以極短快的劍招護住周身,一言不發,憑直覺一步步向洞口挪去。

行出一段路,方暉漸覺腳下潮濕起來,心知已到了來時的水潭,略一沉吟,心中已有了計較。這山洞之中,並無絲毫光亮,那洞中之人,能揣測自己位置,必是全靠聽風辨位,自己若在水潭之中弄出大聲響來,水聲嘩嘩不斷,那人就未必了知自己所在。方暉心念方動之際,卻聽那人開口說話了:“小子,你是九華派弟子吧?怎麽進這山洞來的?”

方暉心中更驚,對方目不能見,單憑聽風,便分辨出了自己的武功家數,又何以知道自己的年齡,略一沉吟,知對方武功極是深湛,不僅從聲音之中聽出了自己的武功家數,更從自己的腳步、呼吸、出招的極微聲響中

,得知了自己的功力深淺,以此判斷出自己的年齡乃是“小子”。

方暉此時收劍不動,心中明了,在如此高手麵前,自己再如何防範,也是枉然。那聲音繼續說道:“你在此洞中,漆黑一片,撐了這許久,嘿嘿,不簡單那不簡單。”火光一閃,卻是那人晃亮了火折子。

微弱光亮之下,方暉輕咦了一聲,見這人仍是不見麵目,鬥笠遮麵,赫然便是村店中劫鏢的老者。那人見方暉發出訝異之聲,踏上一步,高舉火折,問道:“小子,你認得我?”

方暉更不隱瞞,當下將自己如何在村店中被他放走,路遇錦衣衛又潛回村店,官路上前後封堵,自己被迫一路上山之事說了一遍。那老者默不作聲,聽方暉一一說完,歎了一聲,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誰想得你去而複返?”

說到此處,火光一亮而滅,卻是那老者手中火折燃盡。方暉晃亮火折,去尋了火把點燃,說道:“晚輩實在是迫不得已,被錦衣衛一步步*進這山洞中來的,衝撞了前輩之處,還望莫怪。”那老者擺了擺手,說道:“罷了,你不要害怕,我無意害你,我這一生,手上沾染的鮮血人命,實在太多,殺戮太過,也殺得累了,怕了。”緩緩摘下頭上所戴鬥笠,露出本來麵目。

方暉仔細打量這人,見他須發皆白,臉上皺紋橫生,竟瞧不出多大年紀,隻一雙眼睛,寒光閃爍,極是明亮,臉頰消瘦,很是清矍。方暉不敢細看,隻覺這老者眼中,一觀似是平和冷峻,火光晃處,他眯起眼睛,隱隱透出極端殺戮險狠之意,卻不知有多少人喪生在他手下。

那老者凝望方暉片刻,說道:“小子,你比我估算的年輕,我本以為九華弟子,武功練到你這火候,要四十年紀了。適才村店之中,我放過了你,為什麽不走?你為什麽怕錦衣衛?”

方暉沉聲道:“前輩,我既然誤打誤撞跟著人武鏢局混進了這個圈子,以錦衣衛行事,會放我活口的麽?”

那老者極緩慢地點了點頭,說:“確是如此,那村店老板被我擊暈了扔在店後,我滅口之時,念及他所有事情並未知聞便留手不殺,此時恐怕也難逃錦衣衛的滅口了。小子,你倒了解錦衣

衛,覺得他們怎麽樣?”

方暉搖搖頭說:“晚輩沒跟錦衣衛打過交道,但深知朝堂江湖之上,莫有不怕,談錦色變,想是殺戮手段殘厲之極。”說道此處,心中忽地想起歐陽霖來,她當日攻向沈雙凡那一刺,可說傾盡全力絕不留情,一個非錦衣衛身份的嬌滴滴少女尚且如此,錦衣衛可見一斑,念及有此,心中莫名其妙地極是難受。

那老者默默念叨:“……殘厲之極,殘厲之極……”忽地抬起頭來,已眯成一條縫的眼中精芒一現,問道:“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誰?”

方暉見他雖是粗衣鬥笠,年老形衰,但便是這目光一掃,竟然凜然生威,自己周身寒意大盛,當時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恭恭敬敬答道:“前輩武功超凡入聖,必是江湖上獨步武林的高人,但晚輩末學後進,實是不知。”

那老者幹笑了兩聲,說道:“小子雖然拍馬屁功夫不錯,但也算誠實,直言不知,沒有驚懼支吾。你心中盤算,我敢盡殺錦衣衛,必是江湖大盜,甚或魔教的大魔頭,是也不是?”

方暉心中正是此想,卻不敢直承其事,當下說道:“錦衣衛追殺,也未必都是大盜魔頭,忠臣良將之後,無辜婦孺,死在錦衣衛刀下的,豈還少了?”

那老者嘿嘿幹笑兩聲,道:“說的是說的是,不過良將便有,忠臣未必,便說靖難之役,誰是忠臣誰為逆黨,朱家自身之事尚未有定論,何來忠逆之分,徐達之後分開兩邊,濟南一戰,成者為王,敗者鼎鑊,嘿嘿!這錦衣衛,不過是勝者手中的殺人刀罷了!”

方暉心中吃驚,他出身江湖,但自幼聽舊約盟尊長提及朝堂舊事,不以為異,但這老者所言,句句在理,理理精深,竟不似江湖草莽,當下恭敬問道:“請教前輩名諱!”

那老者微一點頭,沉聲道:“老夫周從彪!”

若是換了一年紀與方暉相仿的江湖少年,恐未必知曉這周從彪之名,但方暉聞聽,如中雷擊,驚恐之下,瞳仁急縮,驚駭已極,退後兩步,顫聲道:“你!你!”

這周從彪,原來不是他人,卻是舊約盟眼中的殺人魔王,朝堂江湖第一殺手,錦衣衛北鎮撫司指揮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