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一燈如豆。黃媛見二老者一直愁眉深鎖,大惑不解,心想溫氏兩兄弟師出名門武功甚強,二老有何放心不下。沉吟之間,門外數聲輕響,如葉之墮,卻是那孫公子和溫氏兄弟回來了。鄉農樣老者咳嗽了兩聲,說道:“幾位去將其他各位叫來吧,老夫兄弟二人將這十幾年來的事由始末詳情告知各位罷。”

屋中諸人環坐。黃媛身著黑衫,白衣青年共是八人,寂靜無聲。那矮小老者一聲歎氣,說道:“屋外的路少俠,你父輩也算與我等有緣,便請進來說話罷。”

屋外路彥卓大吃一驚,自己掩身廊下,退開窗子丈餘,凝神屏息,見諸人聚會本想退走,但這些人武功個個不在自己之下,唯恐一動反為對方知覺,正在兩難之中,聞聽那老者發話,隻得長身立起,走向屋內。向諸人團團一稽,道:“小可路彥卓,實非有心聽取各位談話,然今日在韋陀寺中尋仇,又和這位黃姑娘交過手,深恐有甚不利,是以略作觀察,既然無涉,小可這便攜師妹遠遁,今夜之事,未見未聞。”

矮小老者笑了一聲道:“路公子但坐無妨,十七年前令尊也是在下相識。如今之事,路公子守口如瓶便好,在下便是舊約盟的武老兒,這是弊師弟龍超。”路彥卓大驚,退開一步,深施一禮,問道:“莫不是江湖上人稱神掌雙絕的武龍二老?晚輩失敬。”

龍超長歎:“當年我二人與你舅父都是兵部尚書鐵鉉舊將,京師蒙難之後,我二人力救惠帝舊臣遺孤,燕王屠戮甚眾,我們隻救了這些遠親孩童,分送相熟江湖舊交養大,聊表舊臣之心。去年仁宗赦免了舊臣家眷,我二人二十二載的心事,也於今日完結了。這些孩子終可見天日,我們也再可不為此日夜懸心了。”轉頭向諸白衣青年道:“從此再無舊約盟了,你們大可各歸本派,從此不再擔心朝廷追殺了。然簡少俠殞命,黃姑娘失落的物事,乃是仇人名單,中間大有惠帝背主舊將,被我們一一暗殺,個中亦有與錦衣衛、明教舊屬牽連,朝廷雖赦免了我們,但殺仇仍在,務必奪回那名單,以免後患。路少俠所殺和尚,乃是當年燕王走狗,雖武功低微,卻與此事有莫大關聯。路公子的尊師或有當年訊息,可知名單之事,就請路公子帶黃姑娘去見尊師一趟,願能完結此事,從此天高海闊,我輩可容身矣。我們要從你們八人中選出一人,以成此事。”路彥卓唯諾遵從。

此時八人中左手第四人長身立起,朗聲說道:“晚輩願去。”

黃媛回頭,見此人身形略高,寬肩狼腰,劍眉虎睛卻不掩書卷之氣,約莫二十三四年紀。黃媛縱身跳起,說道:“好啊好啊,方七哥陪我去最好不過。”旁邊諸人抿嘴而笑,那小溫笑道:“就是就是,黃家妹子嬌俏可喜,哪

裏有這樣的女子,哪裏就有方老七的身影不是。”眾人一並都笑,一時間滿屋皆春,一掃方才陰霾之氣。

次日黎明。路彥卓、任雪、黃媛、方暉四人整裝上路,餘人早已連夜散去。

路上四人青年心性,除了路彥卓沉默少語之外,其餘三人一路說笑,路、任二人才知方暉與方孝孺有遠室宗親,二老唯恐他被害,當年送在九華劍派學藝,平日少曆江湖,為人言笑不禁。

不一日行至河南汝州,距城隻有六七裏之遙,山路兩旁鬱鬱蔥蔥,絕紹興人。黃媛忽道:“嘿,飛鷹門陰魂不散纏上咱們啦。”

方暉微微一笑,“黃姑娘別急,他們四散在咱們周圍已經兩天啦,如果就他們身上找到名冊,豈不更好麽。”黃媛道:“他們身上是不會有名冊的……”

話音未落,馬蹄聲響,迎麵幾騎疾馳而來,行至近處,突然大把白色煙塵撒出。幾人暗叫不好,待得縱躍離鞍,頭頂幾張漁網迎頭罩下。方暉隨手抽出長劍,閉目凝息,急速後躍,長劍已舞出劍光以擋來敵。耳聽得路彥卓一聲悶哼,黃媛、任雪呼叫聲戛然而止,想是已著了敵人的道。

方暉急躍之後,劍鋒霍霍向左右分劈,確信旁邊無人之後,力貫手臂,一劍中宮直進,乃是以退為進的手法,擬劍至中途再度後躍,便可閃開敵人所散毒霧,睜眼換息。那知劍鋒才出,對麵掌風襲來,掌力雄渾,壓得方暉身形為之一滯。此時發力前衝,雖有後躍之心卻無後躍之勢,加之目不見物,眼見也要著道。方暉心思極是靈便,右臂劍鋒不改,左足用力,全身旋轉前撲,和身都在劍鋒之下,對方掌力雖重,但無法以血肉之軀攖其劍鋒,隻得退開。方暉借對方掌風偏墮之勢,左掌發力擊地,右足急頓,再度後躍了五尺。

換息凝目,再看敵人。對麵敵手輕咦一聲,想是對方暉奇招突出避開必中的一擊頗感意外。方暉見對麵一人,勁裝結束,四十多歲年紀,空著雙手。向後望去,見黃媛任雪閉目垂首,顯是中了毒霧,路彥卓身被漁網所纏,卻仍在苦鬥,旁邊數人,都是飛鷹門打扮,路彥卓落敗被擒也隻是早晚之間的事情。

方暉長劍虛指,喝道:“你飛鷹門在江湖上也是有臉麵的門派,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不要臉勾當,以後還要在江湖上混麽?”話音未落,那邊路彥卓一聲痛呼,左腿上已經著了一記鏈子槍。方暉見事不好,撇了麵前黑衣大漢,唰唰唰三劍,俱是連環進手的招數,直*圍攻路彥卓的幾人。

方暉雖是少出江湖,但心思極是機敏,估算武功高低,救得路彥卓脫困最好,至不濟從這幾個圍攻路彥卓的人叢中殺出,也遠易於對抗那掌力雄渾的黑衣大漢。那黑衣漢虎吼一聲,掌力從背後襲來,勢如

奔雷。迎麵飛鷹門弟子兩人側身,鏈子槍雙雙出手,迎麵而來,如若方暉要避開這鏈子槍,必要硬接身後那一掌。

方暉心念如電,反手將手中長劍脫手反擲,同時全身後仰,使招鐵板橋避過鏈子槍。身後黑衣漢本來疾奔出掌,此時兩條鏈子槍、一柄青鋼劍撲麵而來,當時收掌退避,一時間手忙腳亂。那邊方暉已順手拾過路彥卓脫手的長劍,劍光霍霍,*開圍攻路彥卓的幾名飛鷹門弟子。解開漁網,見路彥卓傷在左腿,傷勢固然不重,若要走脫,可也不能夠了。

此時身邊一陣風聲颯然,黑影掠過,隻聞叮當叮當幾聲,幾名飛鷹弟子手腕一麻,鏈子槍落地,飛鷹門弟子大驚,如見鬼魅一般。五尺之外,一名青袍漢子,形容枯槁,兩撇鼠須,嘿嘿冷笑不止。

方暉上前拱手道:“前輩有禮,小可九華派方暉。路經此地,飛鷹門使用卑鄙手段,偷襲我兄妹幾人,那個黑衣前輩,掌力厲害得很,他以大欺小。”青袍漢子朗聲大笑,說道:“以大欺小,說得好,我看你小孩子幾招耍得機靈,很是喜歡,這個忙我幫你了。”

那黑衣漢一聲虎吼,提氣而前,抬手便是一掌,直襲那青袍漢子。青袍漢子見他掌力雄沉,並不正攖其鋒,展開輕身功夫,滴溜溜猶如一股青煙,轉至黑衣漢側後,黑衣漢並不畏懼,左右相繼,連環邀擊,以拙補巧,絲毫不落下風。

方暉路彥卓兩人護著昏暈的二女,扶上馬背,飛鷹門的人伺機而攻,苦苦纏鬥。方暉一聲長嘯,劍氣縱橫捭闔,將幾人避開數步,說道:“路兄快走罷,兩位姑娘保護好了,這裏交由兄弟處理便了。”路彥卓略一沉吟,縱馬提韁,護著二女飛奔而去。

青袍漢子讚道:“好個聰明果決的娃兒。給我做個弟子吧!”驀地裏一聲長嘯,出手如電,擊向黑衣人。那黑衣人本是飛鷹門請來的外援,此時見事已垂成,更要挽回顏麵。當下一聲呼喝,迎著青袍漢子的掌風,力貫雙臂,硬接硬架。三掌一過,青袍漢收手退開,說道:“你這金剛門的外門掌力,很是厲害,今天饒你去罷。”

眾飛鷹門弟子圍在黑衣人旁邊,叫道:“倪前輩,教訓這猖狂之徒。”

那倪姓漢子不答,麵色鐵青,失聲說道:“寒…冰…綿掌!”雙臂伸直,竟已圈轉不來。

飛鷹門諸人大驚失色。須知寒冰綿掌六十年前馳名江湖,是明教四*王之一青翼蝠王韋一笑的成名絕技。那韋一笑輕功天下無雙,為人詭異,生平恩怨分明,從無說過半句虛言,當年江湖上聽得韋一笑的寒冰綿掌,無不聞風喪膽。自韋一笑弟子二十年前戰死明教光明頂之後,江湖上再不聞寒冰綿掌蹤跡,難道這青袍怪客,當真便是韋一笑的衣缽傳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