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甚為悠長,似是便在院落之中,又似在裏許之外,聽來極不舒服。剛開始稱讚“好劍法”一句之時,尚覺在近處,隻是分辨不出方向從哪個方向傳來,及至說道“後生可畏”,卻極為幽遠,京師長街之內,猶如空穀回音,良久不絕。

眾人一驚,舊約八子及黃媛共是九人,都是搶出門外。方暉酒醒大半,朗聲提氣問道:“是何方前輩高人,便請出來一見。”良久良久,卻無半點回音,想是那人已自去了。

眾人麵麵相覷,深感不安。方暉嘿嘿一笑,說道:“可能是哪裏的前輩路過,這種事情,江湖常有,莫要阻了我們的雅興,我們繼續喝酒吧。”張出眉頭緊鎖,說道:“若說江湖縱橫,這種事或許多有,但此處雖為驛館,卻是錦衣衛耳目,也算得半公開之地。江湖中的前輩高人,若是無事,斷然不會與窺探官府吧?一來是免得麻煩,二來也是自重身份之意。”溫恭卻是端著酒碗出來的,見張出如此說,罵了一句,道:“偏就你有這許多麻煩,他路過與否,幹的我們什麽事。喝酒便喝酒,遇到事情再說了,你們便在這裏唧唧歪歪,便將那位高人說得回來麽?”

眾人見他說得豁達,都是哈哈一笑,進屋去繼續飲酒。

次日清晨,方暉正自剛剛起身洗漱,驛館的人來報,呈上一帖,說是外麵有人遞進來的,指名要送給方少俠。方暉點了點頭,接了過來,一邊拆一邊問道:“是誰送來的?”驛館的人回:“送帖子的人沒走,還就在門外呢。”

方暉拆開那帖子一看,見那上麵隻寥寥寫著兩行字:“聞尊駕少年英俠,武功超群。今日未時天壇外南郊,約閣下切磋高下,隻分勝負,除此無他。胸懷坦**,光風霽月者,便請自來。”下麵並無落款,兩行字寫得瘦骨嶙嶙,隱隱便有刀戟森然相向之意。方暉眉頭皺了皺,隨即嘿嘿一笑,說道:“小房子的名氣也大起來啦,這可倒是好事。”轉頭問那驛館的人:“你說這送信的人還沒走麽?”驛館的人答道:“是!此人尚在門口未走。”

方暉隨著驛館的人來在門口,驛館的人用手一指,說:“少俠請看,便是此人送帖子來的。”方暉打眼望去,見那人青布直衫,卻也無什麽特異之處。那人也抬眼打量方暉,見他梳洗未畢,肩膀上還搭著一條毛巾,甚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問道:“尊駕便是方暉方少俠麽?”方暉見他說得客氣,但神色之間卻頗為無禮,想是見自己年輕,有些輕蔑之意,當下笑了笑,說道:“小房子一個江湖上籍籍無名的混混,冒他的名字有甚麽好處麽?是誰讓你來送帖子給我的?”

那人冷冷地道:“在下是瓦剌國師門下的第五弟子,帖子是我大師兄讓我送來的。”那驛館的人一聽“瓦剌國師”四個字,當時臉上變色,退後一步,望著方暉,隻待一聲令下,便招呼人前來捉拿。來人見驛館之人驚懼,冷笑一聲,極是鄙夷,雙眼盯著方暉。

此刻瓦剌與大明,雖是邊關多事,但終未破臉,雖是雙方細作之間,對敵仇殺,卻是上不得朝堂交涉的事情。因此上這瓦剌國師的弟子大喇喇找上門來,官府卻實無理由便拘了他,何況驛站又非官府,實在於理不合。

方暉歪頭看了看他,笑道:“瓦剌國師弟子?嗬嗬,這裏是錦衣衛的地方,你不怕被抓了起來麽?”那人昂然道:“我大師兄言道,他既能下書挑戰,對手必是有些資格的。若是不敢孤身前往赴約,或是用什麽手段,那也就不配師兄派我前來送帖子了。”

方暉嗬嗬笑了兩聲,道:“這位兄台,不必一副慷慨模樣。我自然不受你激將之法,隻不過我也沒想抓你,你去回複你大師兄,我未時準到就是,也不寫什麽回帖了。江湖事江湖了,此外就沒什麽了,你去吧。”

那人見方暉雖輕,卻大大剌剌地,便似渾沒當做什麽大事,心下不禁暗自讚了一聲氣度不凡,轉身便行。方暉也轉過身來往院中踱去,口中說道:“可惜啦可惜啦。”那人聞聽此言,回身轉步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可惜?”

方暉卻不回頭,嘿嘿一笑,道:“氣度膽色都是不凡,想來身

手也自不差,卻甘為異族奴才,豈不可惜?”方暉見他樣貌,實乃漢人,雖是氣度沉穩,仍是忍不住出言譏諷。

那人大怒,跨上一步,五指箕張,便要動手。方暉卻恰於此時轉過身來,仍是一臉微笑,卻無分毫動作。那人一驚,心知自己是來下帖子的,如此動手,未免失了身份。當下收回了手,轉頭便走。

那驛館的人捏了一把汗,見方暉泰然自若,顯然若對方當真出手,他必有克敵之法,才如此有恃無恐,對這年輕人的氣度,卻又多了幾分敬佩之感。

方暉直到午後,跟溫森、歐陽霖兩人分頭打了個招呼,說往南郊一行,也不說何事,單人獨騎,往天壇之南而來。

此時天將未時,南郊之外一片空曠,遠遠一株大樹,樹下一人,正在盤膝打坐,閉目凝定,似於身外物事,毫無掛懷。方暉點了點頭,心想那瓦剌國師的大徒弟,看來便是此人了。當下翻身下馬,拉馬前行了幾步,說道:“在下方暉,請問尊駕,日間往驛站投貼之人,可是令師弟麽?”

那人聞言,睜開雙目,緩緩站了起來,說道:“正是。方少俠真乃信人,獨騎來此,我心甚慰。”方暉見這人四十歲不到年紀,卻是比大同城外所殺穆特爾、午前驛館投貼之人,都要年經,深目虯發,漢語說得語句雖通,口音卻頗為怪異,一望而知是瓦剌、韃靼那邊的人。當下笑道:“我曾對令師弟言道,江湖事江湖了,閣下絕域遠來,深入中華腹地切磋,卻比我膽色強得多啦。”

那人學中華禮儀,拱了拱手,說道:“閣下大同之外傷我六師弟,又於昨日設計害了我九師弟,邪四、邪五兩位與閣下交過手,都是誇讚有加,我想閣下並非錦衣衛的人,按江湖規矩約了切磋,閣下又如約而至,足見底氣甚足。我見獵心喜,今日便來討教幾招。”

方暉心中暗想,原來昨天收拾的矮子,是你九師弟,這消息傳遞得好快,看來你是什麽都知道了。當下拱手抱拳道:“如此你我無須多言,來打過了罷,勝負有什麽說法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