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二章 觀滄海
這幾年來,郡試基本上已經沒有法科——因為修法術的人差不多通過府試之後就會去當道士,想以法科晉身的少之又少,所以並非常年開設,而是差不多每三次郡試特錄一次法科。
這一次的郡試,就隻有武科和道科。
郡試與府試不同,雖然說起來仍然是三科並重,但時人隻重劍,道科出身的人,就算是過了殿試也沒什麽地位,所以從本朝初年開始,三科考試已經完全分開,考武科的人,不必再考道學,而考道學的人,也不必再考武。
隻是道學舉人和武學舉人的分別,那可就太大了。
若是從道學理論考試得到一個舉人之位,基本上沒有再進一步的可能,運氣好的話,會被當地貴族招為幕僚或小吏,要是不繼續考,大約這一生也就這樣了。
而要是以劍博得功名,那第一就可以入太學。
太學乃是各地官辦的武學,天下九郡,隻有郡城有九處太學,當然以師資和資源而論,肯定是京城太學院最為了得,但郡城之中,所藏也極為豐富,每郡的劍客,都以曾經就讀太學為榮,而在太學所受的教育,也會讓他們終身受益無窮。
這一科郡試的士子,倒是有一多半都是考武科的。
——道科的士子,自然有考官帶到別的考場,而剩下七十六人,則是都隨著主考官一起,在各自的號舍坐下。
第一段的考試,仍然是要以論劍為先。
考題已經發下,就在嶄新的墨卷之上,隻是此時主考官尚未宣布可以看題,沒有人敢將墨卷翻轉。
李淳心中倒是寧定,他可是放棄了廢老頭作弊的漏題,若無幾分把握,也不至於會做此選擇。
雖然這樣的考試他未曾試過,也不能臨時創劍,但他這幾年來苦修劍法,又已經走到如此高度,若說是連一套命題劍法都創不出來,那也未免太小看他了。
今天,就是他本身劍道資質、悟性和創造力一次考驗。
——再說,至不濟還有伏波郡王呢……
“今次大比,為天子選材,諸君可共勉之。”
主考官按照慣例,還是要勉勵考生幾句,說了幾句不鹹不淡地廢話之後,這才開口宣布。
“……現今已是午時,諸位可以開卷了!”
聽到這句話,大部分已經急不可耐的考生刷刷地翻過了卷子,旋即傳來一陣倒吸涼氣之聲。
這次的題目……太偏了!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這次的郡試命題,竟是以古魏武劍譜的觀滄海為題!
郡試考試的方式,是從古今劍譜類全之中選出一句兩句,來作為考試的題目,考生以此為基本,引申出一套劍法,交與考官評定,過關者方可參加後續的鬥劍名次考試,否則就被刷落。
古今劍譜類全,凡一萬八千四百三十一種,要想完全將其掌握當然不可能,但是名目大致來參加考試的考生都能背得出來,意境劍路,也能夠揣測一二。
但是近年考試,都以近時劍譜名為題常見。
——近代的劍譜劍路,合於格律,有一套明顯的規矩可循,或五言或七言,或四句或八句,字字有來曆可循,每一處變化都合於規範,以此為引申,四平八穩地做出一套劍法來,幾乎是所有考生的基本功。
但現在考的劍譜,卻是古風的四言!
雖然隻是四字一句,但是言語古拙,更無固定的格律,變化多端,恣意汪洋,想要以此來做出一套劍法,靠得卻不是練習,而是靈性了。
古劍譜極為生僻,一般人甚至篇目都未必能背得下來,就算知道全篇歌訣,也未必能解其中大意,最多一二名招罷了。
如今考試考這個,怎不叫人撓頭?
相對而言,李淳卻反而從題目之中琢磨出一點味道。
——他毫不懷疑,這題目是伏波郡王授意的。
一來考官求穩,一般情況下不會出這麽偏這麽難的題目。
二來,這觀滄海的題目,卻讓李淳想起了信隱君的滄海九變。
伏波郡王持三尺斬浪劍,掃平北疆,他的一生武學,與滄海二字脫不開關係,信隱君的滄海九變,也不過是他龐大武學孕育出來的一點枝椏罷了。
他特地給出這個題目,是什麽意思?
李淳倒沒有急著去參詳劍法,而是饒有興味地開始猜測伏波郡王的深意。
——反正時間還早,得題之後交卷創劍要在三日之後,他有的是大把時間可以揮霍。
“他是想讓我看看他?”
伏波郡王提出讓李淳為太子儀仗,以臣而謀君,必然是有重大的圖謀,但他又不曾講清楚到底要李淳幹什麽——這也可以理解,李淳畢竟還不是他的心腹,如果他真有反心,現在也不可能說明。
所以觀滄海這個“觀”字,意味深長。
李淳總覺得,伏波郡王不僅僅是為了給他一個題目那麽簡單,還透露出一種訊息,需要自己去體悟。
“算了,還是等考完再想吧!”
李淳見到周圍一眾考生都開始咬牙切齒地埋頭思索,也終於搖了搖頭,還是琢磨著先弄出劍招來交差為要緊。
——他倒是不怕,反正本來他也沒做過這樣的練習,遇到這種偏題,反而是他占優勢。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裏。”
……
李淳輕輕背誦著這觀滄海的劍法歌訣,閉上了雙目,開始體悟當日魏武的滔天劍意。
這位大劍客同樣也是帝皇之身,劍法都極為雄壯激昂,相對同時代的高手來說,意境倒更為淺近直白,易於理解——這總算對大部分考生來說是一件好事。
這一觀滄海,正是他功業初成,誌得意滿之際,東臨滄海,見萬裏浩瀚而有感悟,創出這流傳千古的名劍譜。
意境到此,已是極處,如何能夠從其中找出可引申的劍意,創出新招?
李淳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