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刮麵如刀,聶暻一口氣縱馬奔出十餘裏,聽得遠處的廝殺喊叫聲漸漸弱了下去,也不知道聶熙到底如何了。

他大口大口喘息,拚命忍住回頭的欲望,隻怕自己一時心動,便使勁抽打駿馬,不住前衝。狂奔中,忽然聽到一聲蒼龍吟淵般的長嘯扶搖而起,層層山巒為之響應,滾雷也似地在遠方轟鳴不絕。

聶暻心下一顫,知道那是聶熙的聲音。那麽霸氣逼人的嘯聲,全然不像一個身負極重內傷的人所發。聽在聶暻耳中,卻越發覺得不祥。

那嘯聲剛極強極,更像是崩龍之前的末世龍音,平生鬱鬱意氣,半世英雄情懷,盡在其中。橫掃千軍萬馬,摧毀悍將強兵,卻也毀滅了自身形骸。

天風一過,隱隱約約可以聽到人聲,呐喊、呼嘯、慘叫……殺氣幹雲,更有某種奇特可怕的畢畢剝剝聲,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磣人,夾雜著隱約的哭泣號叫,似乎虛空中有什麽魔怪在吞噬著一切。

聶熙——到底如何了?

聶暻的心頭好像有滾油在燒,痛得幾乎控不住馬,終於忍不住,匆匆一回頭。

遠方山頭上,衝天火光映入他的眼簾。

他忽然想起了聶熙的話。

“今夜風大,我怕他們找不到人,放火燒山——咱們一定得趕緊出去!”

莫非是司馬延拿不下聶熙,果然放火燒山?還是聶熙不肯被擒,自己引火與永州鐵騎同歸於盡?

山間滿目血紅的火,燒得半個天幕都在焦枯呻吟。可聶熙就在那山,聶熙就在受苦!

猛然一陣轟響,烈火熊熊的山間崩下一塊又一塊巨大的石頭,龍吟般的長嘯聲陡然而滅。

聶暻悶哼一聲,滿腔心血刹那間炸開,眼前一黑,猛地摔下馬。

他一隻腳還套在馬蹬上,昏昏沉沉被馬兒拖著衝出一陣,那駿馬甚是通人性,慢慢停下。

聶暻暈了一陣,漸漸醒過來,失神的眼睛看著遠方燎天的火焰,竟不大覺得身子痛楚,隻是什麽都迷迷糊糊的,甚至不大清楚自己為什麽躺在地上。

他呆了半天,慢慢想起一切,聶熙……是了……聶熙。

聶熙死了。

為什麽自己還活著呢?

聶暻茫然想著。出神一陣,又想起來,聶熙說了,他是皇帝,是聶家最後一人……

還有朱太傅和海失蘭要處置,那麽多雄心壯誌要實現,風波艱險要應付。有沒有聶熙,都該這樣吧……皇帝都該這樣的。

可為什麽胸腔裏麵一片的空。

聶暻神誌漸漸回來,便覺得遍體淩遲之痛——竟不能死去。

風中似乎有聶熙的歎息聲。他說,哥哥好自為之……他說,我若能活出去,咱們也不必見麵了。

聶暻仔細想著這句話的意思,黑沉沉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線指望。

聶熙是不敗的軍隊之神,也許,他作出決定的時候,就想過脫身之策?他向來是膽大包天,善出奇計的人,不會這麽活活燒死吧?

“二弟……”聶暻喃喃呼喚一聲,輕輕一笑:“好自為之……你呢……你還在嗎?”沒有親眼看到聶熙的屍身,便總不肯死心。更害怕自己在重逢之前死去,那就真的永不能再會。不能死,不敢死……

聶暻搖搖晃晃爬起來,吃力地翻身上馬,半伏在馬背上,馳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