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狂奔之中,前方海失蘭軍隊忽然齊刷刷站定!幾乎與此同時,隻聽一聲炮響,一直沉寂無聲的日月山前方忽然冒出一彪人馬,密密麻麻扼住山口方向。這一下頓時前後堵截,對聶熙軍隊形成合圍之勢。

聶熙一驚,恍然大悟,原來海失蘭是故意泄漏行軍消息,存心誘使自己帶軍堵截,其實他料定聶熙會在日月山堵截,都海伏兵早已到了日月山一帶埋伏。海失蘭還唯恐前軍不是聶熙對手,一直要他們等到大隊人馬到來,兩下合擊,其勢必欲殲滅聶熙而後快!

聶熙得到海失蘭軍訊,為求機動快捷,隻帶了幾千輕甲騎兵設伏,海失蘭的軍隊放眼前後不下萬人,今日之勢,果然凶多吉少!

他畢竟是首屈一指的將才,雖然知道中計,臨危不亂,舉刀喝道:“大夥兒別怕,就著衝勁殺下去,殺了海失蘭,包圍自然解開!”眾人對他敬重如神,一聲響應,猶如山崩,齊刷刷繼續前衝,其勢整齊如一,刀鋒如雪,鐵騎滾滾向前,一路狂飆著衝向海失蘭方向。

海失蘭見狀,沉沉一笑,忽然做了個手勢,都海鐵騎紛紛引馬讓開一邊,頓時分出一塊巨大的空地,現出幾尊黑沉沉的火炮。

就聽轟然一聲巨響,大炮炸開,衝在最前麵的聶熙手下騎兵頓時被炸成血肉橫飛!眾將大驚,隻是一路飛衝下山,哪裏止得住衝力,駿馬還是不由自主奮力前衝!

聶熙一震,有宋以來,中土始開火器,隻因難以控製,應用不多。沒想到海失蘭也會使用火器,隻怕他早就對中原十分有心,花了不少心思收集山河地理、人物武器。聶熙平生縱橫無敵,對這個對手未免略有看輕,今日竟然陷入絕地。

轟!大炮又炸響一次,所到之處血雨沸騰。後麵駿馬受驚,越發亂衝亂跑,騎兵約束不住,自相衝突,頓時隊形開始淩亂!

聶熙一陣心寒,難道,幾千人馬就要和自己一起死在這裏?

危急之中,他忽然大喝一聲:“躲到馬腹下!跟我衝!”第一個滑下馬背,雙腿緊緊夾著馬腹,狠狠一刺,駿馬悲鳴著衝向敵軍。眾將一怔,立刻如法炮製。要知道海失蘭雖有火器,每次換填彈藥總要一陣,隻要騎兵躲在馬腹下,總能有一部分人避開火炮攻擊,衝入敵陣。被這群鐵騎仗著居高臨下的衝力殺過來,海失蘭縱然不死,也不會好過。

三百步……兩百步……

火炮又轟響一次,碎片四飛,聶熙忽然看到半截馬兒的身體被炸向空中,腿上一麻,想是被碎片擊中,受了甚麽傷。隨即他的身子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半空中竭力一轉,控製身形,正好看到下麵有匹失主之馬,一騰身縱上馬背,隨即滑如遊魚溜到馬下,繼續策馬前衝!

他飛馬如電,再無一人能追上他的馬步,都海騎士見了這等神妙的馬上功夫,都是愕然不已,海失蘭忽然朗聲喝了一句采:“好個聶熙!你真能衝過來,我便與你公平一戰!”話是這麽說,狠狠一揮手,火炮再響!

這一次,聶熙運馬如神,居然恰好躲過!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

火炮再次轟鳴!碎片在聶熙身後爆炸,他後背一痛,大概又被騰起的石塊擊中,駿馬一聲慘嘶,轟然倒下。

聶熙眼前黑了一下,知道傷得不輕,身子卻已飛快衝出,轉眼間到了都海軍中。眾人大驚,紛紛道:“保護駙馬!”一起聚向海失蘭!

聶熙在紛紛遝遝的馬蹄中急轉如意,猶如怒電驚雷,揮刀所向,一匹匹戰馬馬蹄被砍飛,紛紛慘嘶倒地。眾鐵騎大駭,舉刀急刺,卻無論如何夠不著他。聶熙乘機抓了一人,狠狠擲向那火炮,那火炮發射幾次,原本滾燙,那人一聲慘叫,頓時斃命,皮肉燙裂,焦臭之氣四散。大炮也被撞得倒翻過去,火藥灑了一地。

最近的幾十員騎兵見他要破壞大炮,趕緊圍上來。聶熙冷笑一聲,奮力揮刀,將一人攔腰砍飛,血雨飛揚,他卻眼睛也不眨一下,順手一撈,竟然硬生生把那人半截身體塞入炮口。一聲悶響之下,又損一具火炮。

都海鐵騎雖殘暴凶悍,哪裏見過如此狠人,一時間駭得有些發抖,有人被聶熙衝到麵前,心驚肉跳之下,臉一綠,竟然肝膽俱裂,落馬身亡。

都海火炮連連損失,聶熙軍隊精神頓時大振,紛紛殺入都海大軍!仗著高處衝力所向,一路梟飛百餘人頭。海失蘭大軍畢竟久經戰陣,十分齊整,一番人仰馬翻之後,雙方陷入混戰。

聶熙奪一匹駿馬,縱橫馳騁,所向披靡,他隻覺腿上痛得有些麻木,背後濕漉漉的,也不知道傷勢到底多重。狂風一過,他眼前有些恍惚,不知道怎麽的,忽然想起臨行那日對聶暻說的話。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難道,真要應了此言?

罷罷罷!縱然不免一死,也要為聶暻滅了海失蘭之患。

他狠狠一咬舌尖,精神一振,揚刀喝道:“海失蘭!今日一定殺你!”

海失蘭猛虎般凶猛冰冷的眼神陡然變得灼熱起來,沉沉一笑:“也好!正要請教!”

聶暻率領大軍,風塵仆仆,一路趕向西北兵馬道。沿途都收不到聶熙軍中探馬傳回的消息,聶暻心裏不祥之感更重。好歹他也曾經是沙場曆練的大將,心裏雖焦急,喜怒不形於色。眾將都不大覺得皇帝早就五內如焚。反而有人私下議論,西征大軍局勢不明,陛下卻鎮定冷靜如常,雖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未免冷漠。

到了甘肅地界,又是行軍一日,總算盼來一個探馬。聶暻把他傳入帳中一看,不由得心下一沉。這士兵裝扮十分破爛,一身又是血跡又是泥印,身上還帶著幾處傷,士兵如此,主將可想而知……

他的手不由得激烈顫抖了一下。隔了一陣,緩緩道:“吳王率軍和海失蘭對陣,現下如何了?”

那士兵猶猶豫豫,不大敢說的樣子。聶暻心裏早就覺得不妥,見狀越發了然,左右是一痛,不如早些弄清楚,於是咬牙問:“為何不說?”

那士兵嚇了一跳,撲通一聲跪下,顫聲道:“咱們的密探出了茬子,給了吳王假情報,反倒害得吳王中了海失蘭的埋伏……”

聶暻心中原本料到此節,並不意外,見他又不敢說了,心下焦躁,沉聲道:“說完!別吞吞吐吐的!”

士兵見他臉色青白,十分害怕,想了一下,勉強挑好話說:“後來吳王率眾突圍,竟然反敗為勝,追擊三百裏,還砍傷了海失蘭一條腿。海失蘭就撤軍了……他腿筋斷了一根,大概再不能控馬,以後也不能親征東方。咱們大軍算是打退都海汗國啦。”

聶暻先是一喜,隨即發覺不對,這士兵始終不提聶熙,難道……

士兵見他神情不善,知道聶暻十分不滿意,硬著頭皮又說下去:“吳王獲勝之後,屯兵西寧……因為傷勢沉重,隨軍藥物跟不上,又有帳下大將被海失蘭策反叛變……吳王為了處置叛徒,傷勢又加重,所以……”

聶暻不知不覺雙手緊握成拳,喝道:“他到底怎樣了?”

那士兵嚇得連連磕頭,顫聲說:“已經水米不進,現在是副將李風奇帶軍!”

他見聶暻怔怔的,也看不大出喜怒,顫抖著勉強補充:“為防軍心渙散,李將軍一直不敢傳出消息。小人是奉李將軍嚴令,務必進京見到皇上才能說。天幸皇上親征來此……”

聶暻默然聽著,隻覺耳邊聲音模模糊糊的,那士兵的嘴一張一合,可要很努力才能分清楚在說甚麽。他心裏有些反應不過來,努力想了很久,慢慢明白,那士兵在說聶熙……聶熙要死了。

出神良久,心裏好像堵了一塊大石,沉重得足以碾碎一切。終於,聶暻艱難地動了動僵硬的脖子,抬起頭:“知道了,你辛苦了,先下去。讓有司議定封賞。”

眾將見皇帝臉色白得透青,心裏一陣七上八下。

倒是前鋒杜見飛壯膽上前,拱手低聲道:“陛下,要不,微臣帶上軍醫和上品金創藥先走,星夜趕赴西寧?”

聶暻如夢方醒,搖搖頭:“朕帶人先去。杜見飛,你留著帶領大軍。”

杜見飛一驚道:“陛下千金之軀,不宜親涉險地……”

聶暻澀然一笑,低聲說:“二弟如果死了……朕……”他狠狠咬緊牙關,再不說甚麽,揮手示意眾人散去,隻留下杜見飛商議大軍安排。短短兩個時辰布置好一切,便帶上幾十人的精銳小隊,火急奔赴西寧。

天寒地凍,朔風如刀,在大雪封山的季節,夜間行軍更是艱苦之極。聶暻衝風冒雪,透體冰冷,心裏卻猶如烈火燃燒。

聶熙,聶熙,聶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