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其實

神仙居如同京中大多數正店酒樓一樣,臨近午時才開門,一開門便有客人湧湧而進。

除了吃飯飲酒,生意往來友人相聚都可以。

午時才過,當有三四個人邁進神仙居時,卻被店小二告之無散座了。

“包廂還有,官人要不要?”小二含笑問道。

包廂自然要比散座貴,幾個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人看了眼廳堂。

“店家,這散座比起先時又少了幾個。”他說道,“那邊空地大,不如再擺幾席。”

店小二依舊笑容滿滿。

“這個不好,大家都嫌熏得慌,所以還是擺得遠一些好。”他說道,“官人要是不去包廂的話,也可以稍等一刻再來。”

話說到這裏,四人無奈隻得邁出來。

“什麽怕熏得慌。”一人搖頭說道,“分明是故意而為之,逼得人不得不去包廂。”

“那也沒辦法,誰讓人家人氣高。”另一個說道,一麵搓搓手放眼街上,“如此怎好?我們去哪裏吃?”

“本是專為過路神仙來的,既然吃不到,那就不拘哪裏隨便吃一口便是了。”其他人說道。

這條街上酒樓比比皆是,幾人信步走進一家落座,正要點菜點酒,聽的隔壁座上似有爭執。

“…嗨,你們怎的如此蠢…就是有個火,不拘是炭火托還是溫酒泥爐,總之能加熱就成,再給上麵放個鍋子,陶罐砂鍋也行,要緊記得用骨頭湯…”

“官人,這是什麽吃法?”

“這是樂得自在吃法!快去,快去取來!”

這邊熱鬧引得廳中人都看來,待那店小二依言擺來東西後,大家更驚訝了。

“再要一把菜,一隻雞,給我切剁好就成。”那人說道。

店小二無奈的也依言取來了。

“這待如何吃?”旁邊的人忍不住問道。

這座上是兩個對坐的食客。都穿著文士瀾衫。舉手投足帶著儒雅之氣,隻不過這吃相…..

一個文士淨手將一把菜撕了兩下扔進小砂鍋內,另一個則將一盤子雞都倒進去。

“就這樣吃,加什麽添什麽,自己隨意,所以叫樂得自在。”文士笑道。

“這….倒是如同神仙居的過路神仙?”這邊看著的男人忍不住問道。

“神仙?那是神仙吃的,我這是凡人吃的,沒那麽多講究,想怎麽來就怎麽來。”文士笑道,一麵掃視幾案。端起一杯酒,倒入鍋中。

骨湯翻滾。香氣瞬時將酒氣卷入。

對坐的文士哈哈笑了。

“上一次,柳泉兄還加了麻椒醬,吃得嘴腫了兩天,竟然還大呼過癮。”他說道,“如今你加酒,咱們該不是不飲而醉了吧。”

他們這邊的說笑,再加上香氣。引得廳中人都看過來,低低指點議論,最終視線都落在那滾沸的鍋中。

“店家。”這邊從神仙居出來的四人中一個轉頭對店小二說道,“給我們也來一個這個。”

店小二愣了下,啊了聲。

有了他們帶頭,又另外的人也跟著要。

“對,對,當個添菜吃吃玩玩,一把菜。一鍋湯,一隻雞啊鴨,能有幾個錢。”那邊文士笑道,一麵舉起筷子,“我說店家,你可別給我虛要錢,人家太平居的可就實誠的很,菜湯都不要錢,隻收生肉錢。”

那可真不花幾個錢。

在場的人都忙跟著亂亂嚷,早聽到動靜過來的掌櫃的聞言眼神一跳,含笑過來了。

“官人,你是說有別的地方做這個?”他笑問道。

“是啊,城外太平居,倒也不是他們做,也是一個客人急著吃飯,自己動手做的,太平居不做,隻是大家要什麽給什麽罷了,這個啊,樂趣在於自己做,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好吃也好難吃也好,各有樂趣。”文士笑道。

“如今春日踏青,也可以攜帶了去,就在野外,以地為席,一把青菜,一隻獵物,一壺酒。”另一個文士搖頭晃腦說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似乎此時已經如此做了,“風流當如是啊。”

掌櫃的含笑看著一麵吩咐店小二。

“去給客官們上菜。”他說道,一麵衝大家含笑點頭,“自然是不當收錢,一把菜一鍋湯本店也贈與大家了,肉如果要生的,自然也按生價來。”

聞聽此言,在座的人都叫好,更有幾個原本不打算點這個的也跟著點起來,橫豎不差幾個錢,樂得自在。

樂得自在。

掌櫃的轉過身走開,嘴角帶笑,神情如有所思,站在櫃台前,斜看出去,便能看到神仙居偌大的彩樓佇立。

他又轉過頭,看自己廳內,店小二們動作很快,逐一給各座擺放了炭火鍋子,隨著鍋子的增加廳堂內有些霧煙蒸蒸。

做起來簡單,就是一個鍋一個火而已,最關鍵是不值幾個錢。

沒錢的在乎錢,有錢的也永遠不會嫌棄自己錢多。

不知這第一個說這種做法的人是無心還是有意,如果是無心倒是個灑脫之人,如果是有意的話……

看來神仙居真是遇到狠茬了。

掌櫃的嘴邊的笑意越來越濃,再次看向門外,看著神仙居上飄揚的彩旗。

“唉。”他悠長的吐口氣,似是自言自語,拉長聲調,“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

幾個喝的醉醺醺的客人正互相攙扶著搖晃而出,恰好聽到了,一個便醉眼朦朧的看著他。

“店家,這小令唱的好。”他說道,自己也跟著念了遍,拍著櫃台酒氣衝天的,“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唱的好!”

掌櫃的哈哈笑了,一麵親自攙扶其。

“官人唱的好。”他說道。

那醉酒之人也都醉笑起來,搖搖擺擺的出了門。

“…神仙哪有凡人好…..樂得自在最逍遙….”

高一聲低一聲醉漢的歌聲在街上斷斷續續的傳開。

秦夫人笑吟吟的看著落坐的秦郎君。

“十三郎今日怎麽沒出去玩?”她說道,“正是春光正好。”

秦郎君看著母親。

“母親,我都是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他有些無奈的笑。“您別這樣跟我說話。”

好像下一刻就要伸手來撫摸自己的頭。然後問問飯可吃好了沒。

秦夫人依舊笑吟吟。

“是啊是啊,我們十三都長大了。”她跟身旁跪坐的仆婦們笑道。

“母親,我長大了,你說過的,諸事許我隨心自在。”秦郎君說道,“我的親事,是不是在其內?”

秦夫人抬袖掩嘴側頭對仆婦們眯眼笑。

“糟了,被人告狀了。”她笑道。

仆婦們不敢跟著笑,有些無奈。

“夫人,您好好聽十三郎說話。別打岔。”她們說道。

秦夫人更是笑了。

“十三,你看看。大家都幫你呢。”她笑道。

秦郎君看著她不笑。

秦夫人便收了笑。

“那程娘子和你說什麽?是不是指責你了?”她又帶著幾分好奇傾身問道,“是不是說不要你以身相報?”

秦郎君有些無奈的翻個白眼。

“這種話還用說嗎?”他說道,“母親,你別鬧了。”

秦夫人笑著坐正身子。

“十三郎,我是想幫你嘛。”她說道。

“母親,我自己來吧。”秦郎君說道,“如今她尚在氣中。咱們如此做,倒是挾持她,她更為惱,再者說,我與她,都是無心於此的。”

秦夫人哦了聲,似有幾分不悅。

“她有那麽好?怎麽還看不上我們家?”她說道。

“母親,你是覺得我重要,還是別人看得起我重要?”秦郎君問道。

秦夫人忙又笑了。

“當然十三重要。別人怎麽看不管我們的事。”她說道。

“既然如此,母親該為我歡喜。”秦郎君說道。

“母親我從來都為十三歡喜。”秦夫人立刻說道。

秦郎君笑了,看著母親點點頭。

“是不是,母親都是如此?”他忽地說道。

秦夫人有些不解。

“兒何出此言?”她問道。

秦郎君輕輕歎口氣,視線看向門外。

“那程娘子的母親明知所生養是個癡傻兒,卻還是不忍溺斃,母親也知我身殘,卻從未厭棄。”他低聲說道,“隻有在母親眼裏,我們這等殘缺不全之人也如同珍寶一般吧。”

秦夫人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那是自然。”她又挺直脊背,“我生養的孩兒,都是世間的珍寶。”

說罷又歎口氣看秦郎君。

“好了,我不會怪罪那程小娘子,你不用幫她鋪陳可憐。”她說道。

“兒是肺腑之言。”秦郎君整容道。

“肺腑之言,也不是無的放矢。”秦夫人笑吟吟說道,“我的兒,你從三歲就開始跟母親我打機鋒,如今你十六歲了,母親多少也該進益了。”

秦郎君哈哈笑了,仆婦們也毫不避諱的笑起來。

“說來說去,她是不同意了?”秦夫人問道。

“所以兒才說母親該為兒歡喜。”秦郎君笑道。

“那程娘子已經醜的你寧願腿不治,也不願跟她過一輩子?”秦夫人笑問道。

“母親,別打岔。”秦郎君無奈說道。

秦夫人笑嘻嘻不說話了。

“醫者不自治。”秦郎君說道,“如果她同意跟我成親,也就是她不會給我治了。”

“那怎麽可能?”秦夫人搖頭說道。

“因為結親不是挾恩。”秦郎君說道,“她是因為成親才跟我治腿,這便是我眼裏的挾,我因為治腿才與她成親,這也是她眼裏的挾,她治了,我們認為應當,她不治,便是成仇,不管治好還是治不好,我們夫妻都有嫌隙,我們一對怨偶,家中也必然不順,如此,這有什麽可歡喜的?”

秦夫人和仆婦們聽的愣愣,對視一眼。

“這樣啊。”她說道,若有所思點點頭。

“如今她不同意親事,我便還有診治的機會。”秦郎君笑接著說道,“或者動之以情,或者曉之以利,她治病救人,我感恩付錢,有恩有利,對她我來說,不是最好的麽?”

秦夫人點點頭再次哦了聲,若有恍然。

“那這件親事就罷了。”她爽快說道,一麵扭頭看仆婦,“待人去周家說,先是唐突了,才請明海禪師看了,十三不宜早成親,不敢耽擱程娘子,日後再說吧。”

仆婦應聲是。

秦郎君含笑謝過告退,走到門邊時,秦夫人又喚住他。

“十三,差點又被你繞暈,說了這麽多。”她笑吟吟說道,“其實,是那程小娘子沒看上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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