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說起
此話一出,並沒有出現程七娘意想中的反應,三個姐姐看著她有些茫然。
這是程七娘給哪個不喜歡的人代稱嗎?
是族中的姐妹還是交友的小娘子們?
“哪個傻子?”程五娘問道。
“還能有哪個?”程七娘不高興的喊道,“家裏不就一個傻子嗎?”
一麵嘟嘴。
“難道你們也成傻子了,這都聽不懂……“
三人這才恍然。
“哦,那個,你那個嫡長姐!”程六娘點手說道。
程七娘頓時跳起來。
“那,那是你姐姐!”她嘟嘴喊道,“伯母當初說了養著她的!要論也是跟你最親近!”
真是小孩子,這時候是糾纏話頭的時候嗎?
程六娘哼聲不理會。
“她怎麽會成親?”她說道,“傻子怎麽會有人娶?”
程七娘坐下來。
“真的,我剛才聽我父親和母親說的。”她說道,一麵歪著頭回想,“說既然周家鬧著要庚帖要傻兒嫁人,那咱們就找個人家讓她嫁了便是。”
周家。
聽到這句話,程六娘等人都明白了。
周家的人已經來家裏好些天了,具體為何她們做女兒家的不便去親自聽問,但家中隻有這麽大,什麽消息也瞞不住,很快就由各自的婢女丫頭傳來了話。
周家是來要那傻兒的庚帖以及順便帶走其母的嫁妝。
這種事程家怎麽會同意,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兩廂已經吵鬧好幾天了,在外的程二老爺也告了假被叫回來理論。
“周家才不是要那傻子嫁人,不過是要誆走嫁妝罷了。”程六娘說道。帶著幾分了然,“周家,都沒好人。”
周家沒有好人,要不然也不會生出一個傻兒來,這是程家上下一致的認定,就如同周家認定程家沒有好人所以才讓他們家的女兒生出一個傻兒來。
這種理念已經讓孩子們從小就記在心裏了,確信無疑。
“就是說啊,誰會娶一個傻子啊。”程七娘點頭說道。帶著幾分害怕嫌棄的神情。
“也是個,傻子?”程五娘接話說道。
程七娘咯咯笑起來。
“五娘不要逗我笑。”她笑著說道,抓鬢上插著的兩個金墜子搖晃。
程五娘用扇子掩口眯著眼笑。
“真是的,什麽傻子成親,我看是周家不想養著那傻兒了,這才找借口來鬧。”程六娘說道。一麵看著程七娘,“二叔也是,哪裏就用順著他們的話說?你看吧。二叔一說給那傻子找人家,周家就定然立刻將人送來,二嬸也是的,眼裏就看著那些錢,也不想想,那傻子回來,我們可怎麽辦?”
程四娘和程五娘神情尷尬,程二夫人是她們的嫡母,但程大夫人是家中主婦,她們這做庶子女的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隻得低下頭裝沒聽到。
程七娘雖然小,也是聽懂話的。聞言哼聲坐直身子。
“我母親才不是呢,是大伯母眼裏隻有錢,還隻往自己手裏撈錢,讓我們節儉。”她脆聲說道。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程六娘也坐直身子豎眉說道,“要不是眼裏隻有錢,怎麽會如此短見?”
程七娘小幾歲嘴拙說不過。氣的哇的哭了。
“愛哭鬼,無理便隻會哭。”程六娘說道,“在家靠哭爹娘祖母慣著你,等將來嫁人夫君公婆可不會慣著你!”
外間的丫頭仆婦都忙進來了,又是哄又是拉。
“我們不和她玩不和她玩。”程七娘哭道,讓丫頭仆婦們去拉程四娘和程五娘。
屋子裏亂糟糟的成一團。
不遠處走過的仆婦忍不住看過來。
“好好的,姑娘們怎麽又鬧起來了?”
“還不是因為周家的人來了。”
“這跟那個有什麽幹係?”
“說起那個傻子了嘛。”
“哦,對,但凡跟這傻兒有牽連就沒好事。”
程二夫人的廳堂裏有客坐著,這是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麵容白胖,麵對程二夫人帶著幾分謙卑的笑,看著程二夫人安撫程七娘,這婦人也跟著安撫幾句。
“來,七娘不哭。”她說道,“八舅母給你這個玩。”
她說著話從手上褪下一個金戒指遞給程七娘。
這戒指戴的有些年頭了,薄薄的一片,也沒什麽奇特之處,程七娘哪裏看得入眼,她也不說話,故意用手撫了撫麵,將手上帶著的赤金絞花金鐲子展露與外,然後抬腳蹬蹬跑了。
婦人訕訕的收回戒指,挨著坐墊半坐好。
“七娘子真聽話,勸了就不哭了。”她自我解圍說道。
程二夫人帶著幾分不耐煩。
“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她說道,一麵伸手按眉頭,“你看看我這家裏,也是一日不清淨。”
婦人被催促麵色更訕訕。
“二哥兒本是跟著伯父進學,不想年前病了一場,他爹又沒得生計,田也種不好,好容易熬過春日,想著把城東的魚塘養下來……”她說到這裏越發磕巴,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要說這日子艱難,誰也艱難,我看著好過,其實也不好過,不當家,也不過是凍餓不著罷了。”程二夫人不待她再說,接過話說道。
婦人羞慚慚的笑應聲是。
“…七娘和哥兒還小,但也不得不給他們備下,家裏還有兩個女兒也到了年紀,哦還有前頭那個大的,正要說親,我是做後母的也不能讓人小瞧了,少不得咬牙置辦….”程二夫人接著說道。
“那個大的?”婦人忍不住接話,帶著幾分驚訝,“也要說親?”
當初家裏長房的老姑娘十九娘子嫁給人做續弦,前頭還留個傻兒,合家皆知。
“不說親。難道在家留一輩子嗎?”程二夫人沒好氣說道,說起這個就一肚子火,也沒心情跟這娘家來打秋風的婦人周旋,“八嫂子先回去吧,改日再招待,家裏還有客。”
下了逐客令婦人隻得訕訕出門,因為無關緊要,送行的婆子也懶洋洋的心不在焉。
走到外院。隱隱聽的有男子的吵鬧聲,兩個婆子便對視一眼笑。
“…大老爺二老爺又跟周家的人開始吵了…都吵了這麽多天了,也沒個完。”
“…那傻子那麽多嫁妝,怎麽說完就完,要是都被周家帶走了,咱們程家就相當於被搬空了一半呢。老爺夫人怎肯同意,不吵才是傻呢。”
一直豎著耳朵聽兩個婆子說話的婦人猛地機靈一下。
嫁妝?一半的程家?
“兩位媽媽說的周家,是哪個?”她忍不住問道。
兩個婆子不屑的看她一眼。知道這是二夫人娘家來打秋風的旁支窮親戚。
“是我們先二夫人的娘家,也是我們二房的親家。”她們故意加重語氣說道。
嫡妻死了也是為正,哪怕續弦彭氏活著,人情往來彭家為重,但從道理上來說程家二房正統的親家也永遠是周家。
婦人才不在意這個,程家看重誰,沾光的也不是她,她心裏突突跳著,反複那嫁妝、一半程家幾個字眼。
“那傻子,便是大娘子吧?怎麽周家要帶走她的嫁妝?”她陪笑問道。
“大娘子要成親。自然要帶走嫁妝。”婆子撇嘴說道,“我們家大娘子的嫁妝可是……”
旁邊的婆子咳了聲。打斷了這婆子的話。
“時候不早了,您走好,我們還要忙去了。”那婆子說道,拉了拉另一個走開了。
婦人有些遺憾的看著那兩人走開了,在門口愣愣站了一刻。
那先頭的傻兒,真的有那麽多嫁妝?
另一邊外宅裏。程四郎在書房裏放下書卷。
一旁安靜侍立的丫頭春蘭忙過去詢問。
“又吵起來了?”程四郎側耳聽道。
“吵到公子看書了嗎?”春蘭關切的問道。
程四郎笑著搖頭。
“有心讀書,外物不擾。”他說道,“我看書看累了,休息一下。”
春蘭鬆口氣笑了。
“那我去端茶。”她高興的說道,“終於買到玄妙觀的素茶點了,公子嚐一嚐。”
程四郎起身走到另一邊幾案前,看著桌上素紗罩著的紙幅。
“玄妙觀的點心真是搶手啊。”他隨口感歎道。
“再搶手也還是能買的,隻是巧了,偏每次咱們家去買就趕上沒了。”春蘭說道,一麵端著托盤過來,看程四郎看著幾案,“公子,要作畫嗎?”
“還差幾筆就畫完了。”程四郎說道,帶走幾分欣慰的笑。
“公子這幅畫畫了好久呢,終於好了,婢子能看看了麽?”春蘭笑著問道,一麵走過來幾步。
“不行,畫看一半看不出什麽,等好了通觀才是妙。”程四郎笑道。
主仆正說話,外邊有丫頭進來施禮。
“四公子,大夫人請你過去。”她說道。
這邊程四郎才出去,春蘭正收拾茶點,有人掀起簾子進來了。
“哎?四郎沒在?”
春蘭轉身見是一個藍色廣袖直裾錦袍年輕男子,與程四郎年紀相仿,長得倒也眉清目秀,隻是眉吊目揚,腮尖耳張,看上去幾分輕薄。
見他進來,春蘭不由下意識的往後躲,但還是被這年輕人用扇子在臉上敲了下。
“怎麽獨剩小美人在房?”他嘻嘻笑道。
春蘭紅著臉帶著幾分羞惱。
“十七公子。”她借著施禮再避開,“公子剛去大夫人那裏。”
這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子,近日為求學在程家借讀,說是借讀,其實不過是在家裏惹了禍事來避避罷了。
“哦那我等他回來。”十七公子說道,一麵走進來,挑眉看著春蘭,“春蘭,倒碗好茶來。”
春來眉眼俱是煩惱,卻也無法,隻得倒茶來,眼角餘光見十七公子在屋中東翻西翻。
“十七公子,請。”她說道。
十七公子一手接過,春蘭雖然躲的快還是被重重的捏了把,氣的春蘭眼裏含淚。
十七公子拿著茶依舊屋子裏轉,忽地停在罩著的幾案前。
“這是什麽?”他問道,一麵伸手。
“十七公子別動,我家公子的畫還沒做完,不讓動的。”春蘭忙喊道,顧不得怕被輕薄上前阻攔。
但還是晚了一步,十七公子伸手掀開了罩子。
“什麽好東西還不讓動?”他嗤聲說道。
罩子揭開,幾案上一副畫呈現在眼前。
十七公子以及急得站過來的春蘭都一怔,見眼前陡然浮現一個美人從一輛車中掀簾子看過來。
煙眉入鬢,烏發垂後,麵若皎皎,無波無動,呆若木然,卻奪人心魄。
“好…美人….”十七公子呆呆喃喃,“這是,誰?”
春蘭伸手握著領口,都沒注意跟這討人厭的十七公子站的這麽近,看著眼前的畫,曾經見過的一個人與之融合。
山裏小道觀,廳中門半開,一女子手持書卷看過來。
原來那皂紗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二老爺家的那傻兒娘子……”她亦是喃喃答道。
今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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