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一年
大周乾元七年,過了正月,皇帝改了年號永和,從年中算起,所以六月的時候,永和元年就開始啟用。
天氣已經炎熱了,大殿裏更是如此,穿著朝服的官員們衣服後背已經打濕了。
朝會還在進行,禦榻上並沒有皇帝的身影,隻有禦榻下一階擺著的一個四足凳上,大皇子端端正正的坐著。
相比於半年前,十二歲的大皇子長高了好些,所以也顯得瘦了,穿著皇子朝服在這肅穆的大殿裏已經初步具備幾分皇家的氣勢。
位於隊列中的高通事看著其上的大皇子帶著幾分欣慰的笑意。
這年號改的好,自從改了年號,日子就越發過的順遂起來,自己如願得到了侍製貼職,成了朝堂上幾十名之中的一名,不再是單純被冠以金吾衛上將軍之類官職的國戚了,這表示他在朝堂上更有說話的地位了,而不是以前那樣很多時候躲在後邊靠別人來說。
自己的順遂了,大皇子也比以前進益很多,過了年似乎一下子長大了,更懂事了,功課認真,老師們稱讚,皇帝也越來越倚重,而他參加朝聽的時候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孩子氣的,眨著眼會聽的很認真。
朝會很快散了,一眾官員又來到後殿,皇帝在這裏等候著。
“….你覺得這件事如何?”
大皇子先進去將今日的朝會簡單的匯報,其內傳出皇帝的問詢聲。
“…我覺得李大人所言甚是,但還是派人親自查驗再做定論的好。孩兒我也不太懂。隻是聽書上說過。所以才想要看看….”
“你這樣想很好。”
聽到這對話,高通事,哦,不,如今的高殿院臉上的笑意更濃。
他是遲早要外放的,但就是走也要走的安心,如今的大皇子讓他很安心。
這邊門打開了,大皇子退了出來。與諸位大臣還禮,舉手投足進退有據,禮節得當一絲不苟,在場的大臣們也挑不出什麽錯,紛紛都露出讚歎。
這個孩子果然長大了。
大皇子轉身離開,在走過長廊的時候他的腳步加快了幾步,本來下垂的雙手收攏的手揮動,寬袖也隨之擺動,帶上了幾分少年人的天真活動。
“娘娘,娘娘…”
大皇子的聲音回**在太後宮中。響亮而愉悅,展示著少年人的精神氣
“小聲點。被皇帝知道又要說你失禮了。”貴妃起身笑道。
倚在榻上的太後則帶著幾分慈祥笑著搖頭。
另一邊還坐著好幾個妃嬪,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公主還有一個周歲左右的公主,見他過來紛紛問好說笑恭敬又熱鬧。
“失什麽禮,又不是在前朝。”太後笑道,伸手招呼大皇子坐過來,“才十二歲,朝堂上一坐半日累了吧?”
又催著宮女取扇端飲子。
大皇子跪坐在太後身邊,神情安然自得。
“不累,我才坐了半日怎麽能喊累,父皇可是日日都要辛苦的。”他認真說道。
太後笑的更開心了,伸手撫著他的肩頭連聲稱讚。
“還要去聽講吧。”她說道帶著幾分擔心,“這麽累可能歇息一日?”
“娘娘,一點都不累,而且先生講的我已經背過了,不怕的。”大皇子大聲說道,帶著幾分得意。
“四哥兒真聰慧。”一旁的妃嬪們紛紛誇讚。
大皇子臉上的笑意更濃,貴妃也是一副欣慰。
“晉安郡王和六哥兒還不回來嗎?”
在這一片熱鬧中有個公主童聲童氣問道。
氣氛頓時一沉。
旁邊的妃嬪立刻知道孩子說錯話了,忙伸手抱過公主。
“….是啊是啊,要是他們在也必然為大皇子的辛苦和聰慧高興。”她忙說道。
其他妃嬪忙亂亂應是,又有人說起最近的新鮮事岔開話題,太後的神情到底幾分懨懨。
大皇子再坐了一刻便起身告退了,妃嬪們也都著告退,太後宮裏安靜下來。
“瑋哥兒帶著六哥兒到哪裏?”
太後幽幽問道。
“月前說離開衡山,聽說肅州有個神醫,如今應該是到了那邊境內。”宮女忙低聲答道。
太後伸出手掐算。
“都半年多了,這孩子怎麽還不回來,那些什麽神醫,都是胡亂吹捧的,他還真當真…”她歎口氣說道。
“郡王….還是不願意放棄。”宮女低聲說道。
太後再次歎口氣,躺下閉上眼。
“早晚的事而已。”
宮女不敢答話放好帳簾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而這邊貴妃則沒好氣的甩開簾子。
“劉妃是故意的吧?她就怕大家忘了那個傻子吧?”她說道,“每次高興的時候都要提起來。”
宮女內侍低著頭不敢說話。
“淑慧公主都那麽大了,也該好好的讓人教導了,她泥瓦匠人家出身,一天天跟著她廝混能學出什麽好來。”貴妃恨恨說道,“將淑慧公主送到朱賢妃那裏去,她詩書大家,教養的好。”
相比於太後的感傷,貴妃的不悅,大皇子的心情沒有被影響,坐在書房裏,準確又流暢的背出一片經文,聽著老師的讚歎,他的臉上笑意綻開。
再沒有對比了,再沒有那可惡的輿圖了,再沒有沒休沒止的斥責了,所有的人都喜歡他討好他,這才是他該有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真好。
沒有了那個孩子,日子果然才是好的,而他也才是最好的。
“老師,我想溫習一下前日的功課,還有幾處不是很明白。”大皇子坐直身子,聲音清朗的說道。
陳家郊外的宅子裏。為了消暑這個月一家人都搬了過來。
“十八娘。十八娘。”
陳丹娘蹬蹬的跑進院子。過了年她也長高了一些,動作也更加的靈活,跑動起來已經不顯得可笑,反而是蝴蝶飛舞般靈動。
陳十八娘院子裏的仆婦丫頭忙伸手攙扶。
“丹娘子,十八娘在習字,莫要吵。”她們低聲說道。
陳丹娘哦了聲帶著幾分遺憾。
“這麽熱的天,還寫字幹什麽?祖父說要出去吃飯。”她說道,一麵踮腳向內看。
陳十八娘的書房開著門窗。綠樹掩映中可以看到她端正而坐的半個身影,暗色的罩衫,束在身後的長發,不帶任何頭飾,這已經成了陳家十八娘的標識,不管什麽時候,在什麽場合,總會一眼就被人認出來。
聽到這邊的說話聲,她微微側頭看過來。
“你和祖父去吧,我就不去了。”她說道。“我還有兩張字要寫呢。”
陳丹娘站在廊下往書房內張望,牆上懸掛著很多字帖。地上也鋪著一些。
“姐姐,這寫字有什麽意思啊?”她不解的問道,“你已經寫的夠好了。”
陳十八娘搖搖頭,看著正前方書屏上懸掛的那幾張大字。
隻要多練,就能和娘子寫的一般好了嗎
不能,有時候是天賦。
天賦嗎?
陳十八娘抿了抿嘴唇,繼續端正手臂寫下一字。
陳丹娘有些無趣。
“你真不去啊,是去太平居呢。”她說道。
陳十八娘的停下手,抬頭看著陳丹娘,想到什麽微微笑了笑。
“丹娘,你,還記得程家娘子嗎?”她問道。
陳丹娘點點頭,但神情已經不似去年那般熱烈,小孩子的記憶都是短暫的,見麵時三語能熟絡的分都分不開,但離別後三月便也能淡化了記憶。
程娘子離開京城已經快要一年了吧。
聽母親說她也離開的江州,不知道雲遊哪裏去了,也許不會回來了。
現在想起來,這個人來的無蹤去的也無影,別說小孩子陳丹娘了,連她都要有些記憶模糊了,似乎京城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般。
“姐姐,你還去不去啊,你要是不去,我也不會給你帶豆腐回來的。”陳丹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陳十八娘的遐思。
豆腐,太平居,神仙居,還有且停寺的字。
不,她沒有不存在過,她不僅存在過,還留下了很多印記,雖然別人不知道,但卻時時刻刻提醒著知道的那些人。
來的突然走的淡然,短短一年間,卻在京城留下這麽多印記,且那些不大不小的風浪裏都有她的拂袖的痕跡,而最關鍵是不知道她的人永遠不知道她,知道她的人則難以忘卻她。
陳十八娘抿嘴一笑。
“我自己也能去吃的,你們快去吧。”她笑道,“別吃撐了,長成小胖子。”
七歲的陳丹娘已經對美醜有了自己的概念,聳聳鼻頭,起身蹬蹬跑開了。
夏日裏相比於太平居,神仙居的生意要冷清一些,不過這並不會讓大家有些不好的念頭,生意再冷清也不代表人家要關門了。
半芹一麵看著賬冊,一麵飛快的擺弄著算籌,口中還沒有停下說話。
“…四公子下個月要回去?怎麽就要回去了?”她問道。
春靈坐在對麵看著她手眼不停,一心三用眼睛亮亮,滿是崇拜讚歎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半芹看她的樣子笑了,又問了一遍。
“半芹娘子,你可真能幹。”春靈沒有答話而是感歎道。
“喊什麽娘子,我和你一樣,都是使喚人。”半芹說道。
“那怎麽一樣!”春靈一臉受驚的喊道,將小手擺的亂晃,“我是什麽低賤人,怎能跟娘子一般比。”
“什麽低賤人,又不是你願意去那種地方的,人隻要不知自己選的,就是幹幹淨淨的。”半芹說道,“別喊我娘子了,有我家娘子呢,逾矩。”
春靈訕訕的應聲是。
“四公子說先生要入朝了,學堂暫時關了,待兩年後大考時再開。”她回答適才的問話。
半芹哦了聲點點頭。
“是啊,老爺他又攬了新差事。”她說道,一麵又叫過小廝來,吩咐租車租馬又去讓采買禮物,又讓趕著問錢夠不夠,“不夠先從娘子這裏拿給他。”
“打借條嗎?”小廝笑問道,這半年往程四郎身上貼補的錢可不少了。
“噯,我連這點主都做不了,打什麽借條。”半芹笑道。
春靈忙跟著點頭。
“是啊,是啊,都是半芹姐姐在辛勞,真是辛苦,難道隻能掙錢不能做主花錢嗎?”她說道,帶著幾分不解。
半芹看她一眼。
“這話說的也不對。”她說道,“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有人搭好了梯子,我上的樓房,怎麽就成了我的功勞?這是本分,人可不能忘了本分。”
“是啊是啊,我雖然是德勝樓,但我家娘子對我特別好,所以我一定會好好的伺候我家娘子,半芹姐姐,這就是本分是不是?”春靈瞪大眼認真問道。
半芹神情好轉笑著點點頭。
春靈便起身告辭了,轉出神仙居,她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回頭看了眼帶著幾分嫉恨。
真是油鹽不進,那女人有什麽好的,怎麽就願意當那女人的一條好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