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靜候

陳紹在宮城門前下了車。

夜幕籠罩下的皇城越發幽暗,點綴在其間的燈火忽明忽暗,帶著幾分詭異,陳紹的視線掃過,見宮門前的禁衛已經多了很多,明晃晃的刀劍斧鉞在燈籠下閃著寒光。

陳紹垂下視線在內侍的引路下邁進宮內,宮城門如同猛虎的口一般緩緩合上。

太後寢宮內高淩波已經等候了,看到陳紹進來,他的神情沉沉。

“到底怎麽回事?”陳紹問道。

“太子病危。”高淩波說道。

陳紹不待他再說話,抬腳走向內室,看著臥榻上呼氣多吸氣少的太子鼻頭不由酸澀。

曾經那個聰慧的孩童,終於還是到了這一天。

“好好的怎麽就病危了?”陳紹說道,目光落在高淩波身上,又看向一旁坐著拭淚的太後。

高淩波嗤笑一聲。

“陳大人,你不用這樣看著我,天下最不想太子出事的,就是我。”他說道。

陳紹默然。

一個太醫跪下來。

“如今的天忽冷忽熱,天幹物燥,殿下身胖體虛,氣血湧湧不散,臨睡前又用了安神的湯藥,結果就精血鬱結得不到緩解,所以噴薄亂了經脈….”他低頭說道。

“他的身子不是你們一直在調理嗎?這麽凶險的病症你們怎麽不知道?天幹物燥也不是一天兩天,太子殿下虛胖也不是這幾日!”陳紹喝道。

“大人,這種病症就是凶猛啊,我們開的都是好湯藥,隻是大人,有時候好加好也有可能變成壞啊。”太醫急道,“這到底還是因為病人的身體緣故。真不是我們能掌控的。”

總之這就是個意外。

這該死的意外,現在說什麽也都晚了的意外。

殿內一陣沉默。

“還有救嗎?”陳紹問道。

太醫們垂頭。

“臣等無力回天。”他們說道,“殿下的是必死之症了。”

必死之症?

陳紹一驚。

“快召程娘子。晉安郡王妃來。”他說道。

“你瘋了?”太後停下哭喝道,“召她來做什麽?”

“她能救命。”陳紹說道。“娘娘,請快發詔書。”

“哀家前日已經發了一天的詔書了,那兩個逆臣抗旨不尊。”太後豎眉喝道,“她能救命?她要是能救命,陛下早就醒了,要是她能救命,哪裏還有今時今日!”

說著大哭。

“娘娘,總要試一試的。”陳紹說道。“總不能看著太子殿下就這樣….”

他回過頭看著臥榻上。

那個少年人如同被扔上岸的魚。

就這樣看著他活活的喘死過去。

這個可憐孩子的,還不如當初從梅山跌下死了算了,如今受得這種罪。

“發詔書。”高淩波忽的說道。

太後一愣。

“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殿下如此。”高淩波說道,“不管她這次能不能治,我們都要試試。”

他說著話看向太後。

“娘娘,召晉安郡王妃進宮吧。”

他在晉安郡王妃五字上加重了語氣。

如果能治好,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治好,等不到陛下薨讓這女人陪葬,那就讓她給太子陪葬吧。

太後擺擺手。一旁內侍忙去寫詔書了。

“來回要一天,誰知道殿下還熬的到不。”她一麵拭淚說道。

陳紹看向太醫。

太醫們對視一眼。

“臣等不敢再用藥了。”一個說道,“殿下的身子經不起了。”

也就說隻能靠他自己熬著了。至於熬多久……

太後哭聲更大。

“開宮門,召輔政大臣翰林們進宮吧。”陳紹說道。

高淩波伸手攔住。

“不行。”他說道。

陳紹豎眉。

“你想幹什麽?”他喝道。

高淩波看著他。

“明日就是太子的大婚了。”他說道。

陳紹頓時麵色驚愕。

“難道這樣了還要大婚?”他說道。

讓女兒嫁給一個傻太子也就罷了,難道還要嫁給一個死太子?

“陳大人。”高淩波握住他的胳膊,神情肅重,壓低聲音,“這些日子太子宮裏侍寢的人不少,說不定已經有了身孕了。”

陳紹一怔旋即大怒,反手揪住他。

“高淩波!”他喝道,“你給太子用了什麽藥?”

什麽天幹物燥。什麽氣血湧湧不散,什麽噴薄亂了經脈。什麽好的湯藥!

就說過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高淩波也伸手揪住他。

“什麽藥?隻要他是太子,就早晚要用到的藥。”他亦是喝道。“現在說這些廢話有什麽用!瞞住太子病情,大婚照常進行,太子妃進宮,太子婢妾有了身孕,太子就是死了,也有了皇太孫,太子妃也照樣是皇後!”

“要是婢妾沒有身孕呢?”陳紹豎眉喝道,身子發抖。

“沒有?沒有就從宗室裏抱一個!照樣是皇後,將來是太後!”高淩波咬牙喝道,“總好過空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陳紹,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

陳紹麵色變幻,握著高淩波的手漸漸的鬆開了。

…………………………..

頭一歪,安妃猛地驚醒,隻覺得到眼前一道亮光,她不由啊的一聲站起來。

“刀,刀。”她喊道。

“叨什麽叨?”皇後說道,在臥榻上看著她,“神叨吧?”

安妃拍拍心口,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看四周,燈火還亮著,內侍宮女環立,沒有湧入的禁衛。也沒有撲麵刀劍。

“太好了,我還沒死。”

她喃喃說道,看向皇後。

“娘娘。有沒有消息啊?”

皇後放下手裏的書卷。

“虛驚一場,太子隻是得了風寒。”她說道。

安妃瞪大眼。風寒!

“哎呀一個風寒而已,嚇死人了。”她喊道。

皇後看她一眼。

“是啊,沒事了,你回去吧。”她說道。

安妃訕訕笑著應聲是,果然拎起自己的包袱,剛轉身走了幾步,又想到什麽忙回來。

“娘娘,這個消息。您信嗎?”她問道。

“這消息有人信嗎?”皇後反問道。

安妃頓時明白了。

“娘娘。”她又回來跪在皇後麵前,拉著她的衣袖,麵容焦慮,“那到底怎麽辦啊?”

“那要看他們想怎麽辦。”皇後說道,坐正身子,看著放在案頭的皇後玉璽。

…………………………….

夜漸漸深沉,京城中很多家宅都慢慢的亮起了燈火,但高大城牆維護之外,依舊是漆黑一片正是人最困的時刻,天地間一片靜籟。

得得的馬蹄聲打破了安靜。一隊舉著火把的禁軍巡城慢悠悠的走過來。

“小周大人,您這樣夜夜的熬著可不行啊。”一個巡甲說道,看著走在最前頭的周箙。“您要是實在推不過,就告個假歇兩天唄。”

“我又不累。”周箙說道,“這算什麽累,當初在西北幾日幾夜不合眼常有的事。”

周箙是鍾承布的愛將,據說他要留下來時把鍾將軍氣壞了,還打了他一頓,說他不成器,應該去看城門,不過臨走前還是把周箙安排到了禦前禁軍營。雖然跟看城門也沒什麽區別,但身份上卻是足夠榮耀了。

兵丁們有些好奇。如果說周箙是貪生怕死的話,也不可能被鍾將軍如此喜愛。可要是說不怕死,為什麽非要留在京城呢?

周箙雖然話不多,但日常說話說的最多的便是西北的事,可見心裏是很惦記的。

幾個兵丁正腹議,忽的見周箙猛地勒馬停下。

“休息一下吧。”他說道。

又是北城門,每次巡夜周箙最終都會在北城門停下,兵丁們已經對周箙的習慣熟悉了,也不說話,紛紛下馬。

他們的馬蹄聲才消,遠遠的就有馬蹄聲傳來。

兵丁一怔,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身邊的周箙瞬時繃緊了身子向聲音來處看去。

人馬越來越近了,是一匹馬和一輛馬車。

大半夜的怎麽會有人這時候趕路?

周箙皺眉看去,馬上的人罩在大大的鬥篷裏,隻看到黑乎乎的一團,看到城門邊站著的周箙等人,來人顯然也愣住了,勒住馬。

“周六。”

來人說道,一麵掀起兜帽,火把映照下,露出秦弧的麵容。

“你?”周箙顯然也很驚訝。

秦弧衝他一笑,又皺眉。

“你巡城呢?”他說道。

周箙看著他沒說話,目光落在他身後的馬車上。

“接個親戚。”秦弧說道,一麵不再理會他,高聲叫門。

城門上有人探頭看下來,秦弧將手裏的一張印信高高的揮了揮。

城門便咯吱一聲被打開了。

“京城的城門還真是好開啊。”周箙說道,“在這裏好幾天了,幾乎看到半夜城門比白天還熱鬧。”

秦弧對他笑了笑。

“你是在主動跟我說話?”他問道。

周箙繃著臉。

“接個親戚?這大半夜的,看起來一定很親吧?”他說道,目光依舊落在秦弧身後的馬車上。

馬車很簡單,甚至有些不起眼,隻有一個車夫坐在其前,車簾緊緊的垂下,夜風也不能吹動撩起半分。

秦弧一笑。

“周大人要查一下嗎?”他說道,不待周箙說話,他就一抬手。

車夫領會,轉身掀起車簾子。

周箙也不客氣,拍馬上前。

內裏坐著一個婦人,懷裏抱著一個正昏昏睡著的六七歲男孩子,被猛地掀開車簾嚇了一跳,待周箙舉著火把看進來,婦人有些羞澀的低下頭。

“還要讓她們下車嗎?”秦弧問道。

周箙冷笑一下,收回視線看向秦弧。

“我還不知道你。”他說道。

不做周全的安排就不會做事,既然讓查,就一定能讓放心的查。

秦弧笑了。

“原來你還記得我呢。”他說道,不待周箙再說話,一催馬,“半夜呢,不耽擱了,回頭我再來找你說話,我先走了。”

周箙讓開路,看著秦弧騎馬過去了。

馬車緊隨其後,那城門的守兵連檢查一下的意思都沒有,看著他們進去了,城門徐徐關上。

秦弧穿過城門臉上的笑還未散去。

真是巧,竟然遇到他了。

這小子聽說在禁軍裏受排擠,天天被安排夜間巡城。

也虧他的脾氣竟然能忍著。

忍著……

秦弧臉上的笑一凝,猛地勒住馬。

其後的馬車不及防差點撞上。

“公子?”車夫低聲問道。

秦弧轉過頭看向後邊,城門已經關上,將裏外隔絕起來,車上以及城門火把映照下,他的眼神漸漸陰沉。

巧?

這世上可沒有什麽巧的事。

城門外的兵丁們也開始準備上馬了,忽的有人咦了聲,伸手指向大路上。

“真是巧了。”他說道,“好像又有人馬過來了。”

周箙眯眼看過去,馬蹄聲越來越大。

“來的人還不少。”兵丁說道。

幾乎是一眨眼間,點點的火把就在視線裏越來越明亮,照出七騎人馬近前來,為首的與其後的拉開一大段距離,大鬥篷飛揚,兜帽在夜風下掀起露出麵容。

“哎,是個女子呢。”

耳邊響起兵丁們的驚訝聲。

周箙的眼也在這時瞪大,握著馬韁繩的手瞬時攥緊。

來了!

今日二更(^__^)嘻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