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幾道院牆,二人徑直入了東宮書房。推開門扉,頓時就有一股暖香撲麵而來,淺淡的香氣夾雜著淡淡的龍涎香,分外好聞。
岑黛跟在楊承君身後,睜著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周遭擺設。
房間兩側各擺了一麵大架子,一側是盛放了各式珍寶的八寶閣,另一側則是一麵置滿了書冊的櫃架,緊臨著桌案。
“宓陽隨表兄來。”楊承君彎了彎唇角,牽著好奇的小姑娘在書桌前站定,指著桌案旁側蒙著錦布的一物道:“掀開看看?”
對上楊承君盛滿了暖笑的目光,岑黛抿了抿唇,順從地掀開了那灰布。
烏黑的豆眼從金玉鳥籠縫隙裏探出來,眼珠兒滾了滾,又換了另一邊臉瞅著她。
最後目光下垂,灰撲撲的鳥兒看見了她手裏的錦布,忙撲棱著翅膀上躥下跳,尖聲大叫:“吔屎啦你!吔屎啦!”
“會說話的小八哥?”岑黛眼眸頓時一亮,驚喜呼喝!
楊承君揉了揉她的小腦袋,笑道:“是前一陣子外人從宮外送進來的,說是當可用來解悶。”
他鬆開手,徑直將那隻金玉鳥籠取了下來,擱在岑黛的小手裏讓她拎著:“長公主府隻有宓陽一個孩童,有這會學語的小八哥在,正好多些樂趣。”
岑黛抱著那一隻金玉鳥籠,對上了籠內八哥烏溜溜的大眼睛,忍不住笑出了聲,抬頭朝著楊承君驚喜地笑:“謝過承君表哥,宓陽很喜歡!”
瞧著那一對月牙兒似的明澈雙眸,楊承君心下暖融融一片:“宓陽喜歡便好。”
他徑直走到置書的櫃架前,順手將排排書冊卷宗整理了一遍,不時地注意照看著岑黛這邊的動靜。
小八哥除卻方才的一頓鬧騰之後便安靜了下來,緩緩收了炸開的羽毛,仍舊是瞪著眼睛盯著岑黛直瞧。
岑黛逗弄了小八哥片刻,見它挪著腳轉過身、奄奄耷拉著腦袋的模樣,忍不住伸了手指進去:“小東西怎麽了?”
話音剛落,籠內的小八哥瞬間重新炸開羽毛,尖聲朝著岑黛的手指啄了過去!
岑黛眉間一蹙,快速抽出手後退一步,慌忙之中不慎碰落了放置在書架隔間內的一卷畫軸。
“宓陽!”
那廂楊承君立刻瞪大了眼,忙從她手裏將鳥籠子奪了過來,皺眉抓過她的手不住左右打量:“可有哪裏傷到了?”
岑黛唇角彎彎,狡黠地伸展開五指,由著他瞧:“表哥放心,宓陽小心著呢,並不曾受傷。”
楊承君細細看了,見果真沒有傷口,這才鬆了口氣。
他抽回手,皺眉道:“這八哥雖是經人馴養過,但極其認生,宓陽同它還不熟悉,切莫離它太近!”
表情嚴肅音色冷凝,可見是真的著急了。
岑黛忙抿著唇點頭,後怕道:“宓陽記下了。”
瞧著小姑娘的神情動作,楊承君逐漸鬆開緊皺的眉頭,音色恢複和緩,歎聲道:“這回僥幸無事,以後卻是不能再冒險了。”
邊說著邊伸手將金玉鳥籠重新掛回了豎架上。
身後岑黛乖順地應下,舒了口氣,垂下頭卻瞥見了方才被她從書架隔間碰落的精致畫軸。
緊挨著這些珍稀書冊放著的畫軸?
岑黛眨了眨眼,低身將東西撿起來,見已經回過頭來的楊承君未曾做出什麽表示,遂好奇地緩緩展開。
是一副燕京冬雪圖。
隨著畫卷展開,寬闊的街道和鱗次櫛比的屋舍豁然出現在眼前,遠處巍峨皇宮聳立,朔雪從低沉天空飄然而下,為燕京攏上了一層銀裝,蕭瑟開闊,大氣磅礴。
過於精細的畫法不僅不失生動,反而讓人身臨其境。有那麽一刹那,岑黛差點以為自己正站在燕京城門的高台上,放眼遠眺著正飄著鵝毛大雪的偌大燕京城。
心緒震撼之時,岑黛注意到在紙張角落的高樓瓦片下,似乎被人寫了什麽東西。
她挪了挪捧著畫卷的手指,看見了一列密密麻麻卻工整至極的小字:“燕京冬雪,甲辰荀鈺筆”。
燕京冬雪是畫卷的名字,甲辰是時間,荀鈺是作畫人……
麵上溫軟的笑意頓時散去,岑黛立刻僵住了小臉。
因著隻能看見岑黛的發頂,楊承君並未發覺她的異樣,音色始終平常,甚至還頗有些好整以暇地問她:“宓陽覺得這副畫作如何?”
話中欣賞和喜悅之意明顯。
岑黛很是頓了頓。
在未來楊承君和荀鈺在朝堂上爭鋒相對的時候,隻怕誰也不會想到,楊承君早年竟然還收藏過荀鈺的畫作。
她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笑著讚歎:“這人畫得真好。”
楊承君伸手指了指畫卷角落裏的“荀鈺”二字,眼中笑意更濃:“是荀家大公子的畫作,這一幅還是他在今年年初時作下的。”
岑黛不動聲色地抬眸,瞧著楊承君眼裏掩飾不住的欣賞,一時有些心情複雜:“年初所作?距離今日也隔了快一年了。表哥是如何得到這幅畫的?”
“荀家大公子極少留存自己的畫作,大多數時候都是作完後直接丟在坊間。這幅燕京冬雪圖因故流落,被本宮用千金收了回來。”
千兩黃金!
岑黛表情一頓,第一個想的竟然不是楊承君如何財大氣粗,而是荀鈺這廝的作畫功夫之深。
能讓當朝太子甘願用千金去交換一副畫作,可見荀鈺其人是如何的驚才絕豔。
楊承君笑了笑,歎道:“本宮曾見過荀家大公子幾麵,除卻表情太過冷硬、看上去並不好結交之外,周身氣勢高絕,的確襯得上外界對他的推崇。”
岑黛聽得眉眼狠狠一跳,表情也忍不住變得古怪起來。心說表哥你現在這麽誇荀鈺,是堅信將來真的不會自打自臉麽?!
可當心中的那一陣驚駭過去之後,岑黛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副精致絕倫的燕京冬雪圖,還有早前匆匆擦肩而過的荀鈺的模樣……
的確是氣勢高絕。
岑黛緩緩垂下眼睫。
前世她被豫安嬌養在深閨中,對於這位名冠燕京驚才絕豔的荀家大公子知之不多,一切印象都是源於他人口中的表彰和描述。
那是一種仰望似的誇讚,似乎無人不對那白衣青年心生豔羨。
便是在她十三歲的現在,京中關於荀鈺的讚頌就已經快要滿溢出來了。不僅如此,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荀鈺的聲名隻會愈發顯赫——源於官職的不斷晉升。
隻可惜,最後竟敢毒殺天子,死得淒慘。
或許是想起了總是對她溫和寵溺的越璟帝,岑黛眼裏的光亮淡了些,沉默地卷好了那畫軸,重新擱回了書架的隔間裏。
楊承君也注意到了岑黛表情的不自然,頓了頓,決定不再多提此事,轉頭吩咐下人端了甜點進來。
他回身麵向書架,抬手抽了幾本書冊出來,轉頭遞給岑黛,笑道:“是早先為宓陽準備的。”
岑黛揚了揚眉,看向最麵上的一本:山海奇聞誌。
竟然不是那些拿來謄抄的古籍書冊?
楊承君看出了小姑娘麵上的驚詫,和煦道:“這些奇聞怪誌都是前一陣子送進來的,本宮尋思著表妹或許會喜歡,便著人留了下來。”
他頓了頓,十分上道地補充了一句:“若是姑母問起來,就說是本宮送予表妹的。”
岑黛頓時笑彎了眼,頰邊兩隻小酒窩明顯:“多謝表兄!”
可算是將方才的沉悶給拋下了。楊承君暗下鬆了口氣,忍不住又揉了揉小姑娘的頭頂。
直到午時,楊承君這才著人備了軟轎,將岑黛送回了豫安落腳的宮殿。
轎輦停在了長寧殿正門前,岑黛拎著金玉鳥籠下了轎。
甫一掀開轎簾,寒風霎時就翻湧著灌進鳥籠裏,直把方才還在轎廂裏精神抖擻的虎皮鸚鵡給凍成了一個球兒,嘰嘰喳喳的嘴也立刻閉上了,生怕多吃了幾口冷氣下肚。
岑黛笑眯眯地抖開大袖覆在籠外,幫著擋去了些寒風。
“小殿下回來了。”
張媽媽站在長寧殿門前,見到一行人忙迎上前,笑著撐開傘侍立在岑黛身側:“公主將將還問及小殿下何時歸來呢。”
她瞥了那金玉鳥籠一眼,眸中並沒有多少驚訝。
“在東宮多喝了一盅茶,也就耽擱了不少時間。”岑黛笑得嬌軟,偏頭看向身後拎著書箱的宮人:“表哥還贈了宓陽幾本書冊……”
張媽媽了然,垂頭笑得恭謹:“奴婢這就讓人送去小殿下的臥房裏。”
說罷便使了使眼色,吩咐身後的宮婢上前接過東西,一並遞了隻錢袋進了領頭宮人的袖裏,而後才牽著岑黛往宮苑內走。
長寧殿本是豫安幼時居住的宮殿,直到嫁人後才遷居宮外的長公主府。
越璟帝宮內的妃嬪極少,宮殿大多空懸,加之豫安長公主時常入宮,璟帝幹脆保留了她的宮殿,用於入宮落腳時暫住。
宮殿正殿內,豫安已經換上了一身寬鬆的宮裝,正立在大殿中央,端了玉盤往熏爐裏投著香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