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公坐在不遠處往這邊瞧,忍不住笑:“家中和氣便是最好的,宓陽既然歡喜同你大哥哥在一處,往後大可以經常過來。”
這話一說出來,難得岑老太君和許氏沒有對“親近岑駱舟”明裏暗裏地表達不滿,甚至還出聲附和了幾句。
岑黛笑眯眯地嬌聲應下了。
身側岑駱舟卻是抿了抿唇,眼中暖色驟然冷凝,隻剩下麵上神色依舊和以往無異。
廳中幾個大人又隨意扯說了幾句話,便屏退了底下聽不太懂的後輩,讓他們去寬闊的裏間玩鬧。
岑裾同岑袖知曉老太君和許氏心中不喜岑駱舟,上行下效,自然也不大肯同這位大哥哥多有來往。
此時看見岑黛同岑駱舟站在一處,二人便也沒有靠近的想法,各自同自己的婢子小聲講著話。
“五妹妹今日怎麽到國公府來了?”岑駱舟皺眉,避開不遠處的兩個姑娘,領著岑黛到了屋裏角落。
岑黛稍稍收斂了笑意,似是純真不解:“宓陽不能過來麽?”
“不是……”岑駱舟抿了抿唇,想要說什麽,最終還是放棄,隻皺眉叮囑:“以後五妹妹想找我,不必這麽麻煩,大可以托人過來,我定會去長公主府尋你。”
岑黛眨了眨眼睛,乖巧應聲:“好。”
岑駱舟這才鬆了口氣。
莫不是榮國公府如何了?岑黛不動聲色地記住這處不妥,轉而看向他懷裏的包裹,笑吟吟小聲道:“大哥哥不若打開來瞧瞧?這花燈可是宓陽親手做的。”
“親手做的?”岑駱舟微愕,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層油紙,一隻八角小花燈立刻就顯露了出來。
做工不算精細,看得出不是熟手做的。雖然外形不大入眼,但在字畫和材料方麵卻是頂頂好的。
岑黛笑彎了眼,湊近道:“其實呀,這隻花燈可金貴了,兩個姐姐的宮花加起來都是遠遠比不上的。”
岑駱舟眼裏不可見地帶了幾分笑,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怎麽個金貴法?”
岑黛狡黠地眨了眨眼:“這燈的竹篾子是我親手編的,外頭的燈籠紙是我親手糊的,字也是我提的……”
岑駱舟唇角微勾,聽著小姑娘掰著手指繼續道:“還有這隻簡筆鶴,出自荀家大公子之手。”
岑駱舟臉上的表情一僵。
“這字畫所用的墨,是太子表哥親手磨的。”
岑駱舟有些懵懵然:“哇。”
他突然覺得手裏的花燈有些重了。
太子磨墨,荀鈺作畫,郡主題字……這一群人若是將這門手藝發展起來,指不定能夠大賺一筆。隻不過若是真有那個時候,文華殿怕是都要改名兒叫做文華手藝鋪子了。
岑駱舟開始僵著臉胡思亂想。
岑黛瞧著他麵上的呆滯,忍不住掩嘴輕笑,煞有介事道:“所以這花燈可是頂頂金貴的,大哥哥可要保存好了。”
岑駱舟回過神來,抿唇老實點頭:“好。”
心說五妹妹親手所做,定然是要好生收好的。
僵臉青年心下如是嘀咕著,又小心翼翼地將油紙包上,喊了外頭自己的小廝進來,珍而重之地將東西遞過去。
一番動作又惹得岑黛忍不住的笑。
不多時,外間就有婆子進來,說是元宵快要煮好了,叫哥兒姐兒們過去。
外間一側擱了一扇大屏風,後頭同樣是一間空曠的內室,擺了桌椅,一眾長輩已經落了座。
老太君正和許氏說著話,見四人往這邊過來了,忙招手讓岑裾岑袖過來坐下,岑黛則坐在岑遠道身旁,岑駱舟坐在她身邊。
飯菜還沒上來,眾人便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說著話。
榮國公同岑遠道說了幾句話,忽然看向岑黛,笑問道:“侄女最近的學業如何?可還習慣讀書的新地方?”
岑黛坐得端正,乖巧回答:“較之以往在私塾的時候,如今上學要走更遠的路。不過老師教的很好,宓陽很適應。”
“那便好。”榮國公麵上笑意更濃,又問:“侄女在學裏與同門相處得如何?”
似乎很有幾番長輩關愛晚輩的架勢。
岑黛纖細的手指微動,眸光垂下,想了想道:“除宓陽之外,老師門下隻有兩位學生。表兄算是同我一起長大,我同他自然是關係好的。隻是同荀家師兄卻是不甚熟悉。”
一番話說的都是外人都能打聽得到的東西,並無什麽值得多注意的地方。
榮國公頓了頓,瞧著眼前似乎並未設防的單純女孩兒,麵上堆了和煦的笑,同一旁的岑遠道笑說:“學裏有人照看自是好的,侄女同太子殿下交好,一家人也放心得很。”
幾次提及楊承君,倒是顯得過於刻意了。岑黛抿了抿唇,心中有數。
她猜得到岑家人的打算,岑家在燕京尚還隻能算得上是新貴,家族底蘊不足。若是岑家想要在京中站穩腳跟屹立不倒,隻能不斷在權勢的道路上奮力爭奪。
如今東宮並無女眷,京中多少人都將目光放在這個位置上來,想要尋找家族興榮契機的榮國公自然也不會例外。
而她,就是通往這個契機的一條捷徑。
岑黛乖巧淺笑,仿佛懵懵懂懂的。
隻要她小心避過了岑家人的推動和試探,應當不會有多大問題,想來豫安也是這般考慮的……
腦中如是想著,身旁岑駱舟忽然碰倒了桌上茶盞,站在他身後的丫頭立刻低低叫了一聲,拿了帕子去擦拭茶水。
這麽一番動靜打斷了眾人的交談,岑老太君轉眼看過來,不悅道:“都快要及冠的人了,怎麽還毛手毛腳的?越活越回去了?”
岑駱舟抿唇,垂頭沒有說話。
榮國公一頓,皺了皺眉,忙打著圓場:“多大點事,稍後清理幹淨了便夠了,母親說這些話做什麽。”
老太君冷哼一聲,拍了拍懷裏岑袖的手背,轉頭繼續和許氏嘀嘀咕咕說著什麽去了。
岑遠道掩唇咳了咳,同榮國公小聲笑道:“說起大侄兒,我前幾日聽聞左都禦史大人舉薦了他跟在身邊做個小吏,未及冠就做了官,這可真是了不起。”
要知道朝中有這般經曆的人可並不多,也就一個荀鈺比較突出,是當初通過科考進了內閣的。而如今岑駱舟通過舉薦為官,似乎是本朝的獨一位。
榮國公這才又笑了起來:“這孩子也算是出息……”
剩下的岑黛可沒有心思再聽了,隻因岑駱舟已經暗自伸手過來,輕輕地握住了她的,似乎是並不敢太過大力地握著,隻輕輕納住了她的五指。
“大哥哥?”岑黛蹙眉,輕聲問了一句。
岑駱舟陰沉著臉,皺眉低聲:“以後盡量別在岑家提及太子。”
岑黛愕然。
這是為何?
她猜得到岑家人在打太子妃位的主意,可這麽打算也實屬是正常,為何就不能說了?
就如同此前在內間時,岑駱舟也曾神色有異地叮囑無事不要來榮國公府……
榮國公府……
岑黛不動聲色地往身邊瞥了一眼,心下疑惑更濃。
她緊了緊岑駱舟的寬大手掌,臉上帶了嬌軟的笑意,同他道:“大哥哥怎的那般不小心?宓陽都比大哥哥穩妥呢。”
岑駱舟稍稍睜大了眼睛,對上了小姑娘粲然的眸子,一瞬間就懂了岑黛的話中深意,眼裏逐漸帶了暖色:“是,五妹妹更加穩妥,五妹妹長大了。”
——岑黛並非真的是天真不諳世事的幼女。對於這一點,他早已經在心中有過猜想的。
岑駱舟心下安定了幾分。
不多時,從外頭進來了許多端著湯水的婆子,一一將飯菜擺上。
岑黛人小,吃得不多,隻吃了一碗湯圓和兩塊春卷就撐了肚子,有些不舒服,神色懨懨的,惹得一旁岑駱舟忍不住頻頻看過來。
早前得了豫安吩咐的冬葵見狀,忙以此為借口,撫著岑黛回了長公主府。
一屋子人也並未覺得不妥,命人備傘小心送了她們離開。岑遠道被榮國公留下講話,也就沒有跟著一道兒回府。
雨天總是天黑得比較早的,午後的時光無聲無息地在逐漸厚重的陰雲下流逝而過。
暮色四合,荀府的各處院落裏已經掛了多盞明燈。
彩色的燈光滲在泛著漣漪的水色裏,五彩斑斕。
前院熱熱鬧鬧的,幾房女眷笑吟吟地站在廊下賞燈。兩相比較,後院卻是平靜無聲。
荀鈺正在屋裏抄寫古籍,一時隻聽得屋外雨點嘀嗒的聲響,以及屋內銀狼毫筆在紙張上磨挲的細微聲音。
某一刻,外頭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而後又攸地銷了聲,重歸寂靜。
“子錦。”下一瞬,荀鈺突然出聲。
他神色未變,一雙眼睛仍舊盯著書冊,一一比對著自己所寫的內容。
“怎麽又被大哥發現了。”
身穿墨色衣衫的少年郎從他背後探出身形來,不甘心地癟了癟嘴,徑直坐在一旁的軟榻上,托腮:“母親在前院念著大哥呢,說你怎麽不在。”
荀鈺神色冷淡,慢悠悠翻了下一頁,繼續謄抄:“午後祖父吩咐我在院中抄書靜心,這事母親是知道的,你不必拿著母親做借口過來我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