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著吃著,鼻子一酸,低下頭掉眼淚。

陸望本不想動筷子,他沒有夜裏還進食的習慣,隻是迫於小姑娘給他備了一份蘸料和可樂,還是坐下來。

察覺她聲音不太對,他看過去。

何秓正往嘴裏送牛肉粒,眼淚淌進碗裏。

她抽噎著感慨:“我這輩子都討厭海倫娜,爸媽車禍那天我是要去扮演海倫娜。”

偏偏自己長大了又像海倫娜一樣,明知陸望不會喜歡她,非要追求,用手段得到他。

不不不,她要比海倫娜可惡多了。仲夏夜之夢中海倫娜至少分得清是非,原身可是連三觀都不正常。

明明也沒有喝酒,可這些壓在心裏的事情一股腦的就想說出來。

這副倒黴蛋的苦相,她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

何秓用手背擦去眼淚,假裝無事發生,繼續在生菜上加肉。

好在陸望清楚的知道,她隻是需要一個傾訴對象,這個時候安不安慰作用不大,他並不煞風景地過多追問。

“能在陸家長大,我真的太幸福了。”她忘記自己吃得手上沾了辣椒末,一抹眼睛,淚嘩嘩地流下來,“嗚嗚烤肉很好吃,你為什麽不吃?你手藝究竟是在哪裏學的啊?”

陸望喝了口可樂,跟她說起原因:“在英國留學的時候,爸不準我們養足富家子弟吃喝玩樂的做派,所以出國後就基本是斷掉了生活費。我苦於那是個美食荒漠的地方,閑下來就在租房裏參考網上的菜譜自力更生。”

“陸叔叔怎麽從來沒這麽對我?”

“大概是覺得,女孩兒要富養吧。”

他抬眸,就能看到她被辣椒刺得淚珠成串似的掉,偏還裝作認真聽他說話。

陸望看不下去,從旁邊抽出濕紙巾,朝她傾身。察覺有人靠近,何秓下意識雙手擋在身前,身體往後縮。

標準的創傷性自我保護動作。

貓會在感知陌生環境,或者危險情況下,產生應激反應。

同理,人在創傷後也會有應激舉措。

他的手停在空中,即便何秓極力表現的正常,不經意的靠近也能讓她產生自我防護的反應。

她的幼年他未曾了解,他長期在國外,直到有天父母和平分離,他回來時家裏多了個陰晴不定的小妹。

幼年留下的心理創傷,將會影響到之後長達數十年甚至一生,讓她回憶起那些究竟是對是錯?

陸望繞過她的卷發,虎口位置擦過溫熱的呼吸,他扶住小姑娘的肩膀輕柔地拍了拍。

何秓也被自己突然的舉動嚇到,原身的記憶是她沒料到後坐力這麽強。

她悄咪咪看他一眼,見陸望還在走神,怕他多想是被嫌棄了,試探性又將腦袋往他手的位置挨過去。

她小心囑咐道:“你千萬小心點啊,我眼睛哪裏都不舒服。”

陸望飛遠的思緒抽離,他當做無事發生,手掌扶在她腦後,更方便替何秓擦去冒出的眼淚,眼尾紅通通一片看起來尤為可憐。

他的動作輕柔,且仔細。

他們的距離很近,連最愛說話的何秓也閉嘴不語,直勾勾盯著他的臉。

陸望的呼吸撫過耳邊,帶動碎發,耳廓好癢。

她嗅到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便不動聲色的側過頭,湊近了點,果然味道就更加明顯。

怎麽說呢,就有點像曠野林間蓋了厚厚一層雪,她就窩在林間小屋的巨大沙發裏蓋著毯子,旁邊放著一杯牛奶,柴火在壁爐中劈啪響。

窗戶開了一條縫隙,是那種環境中風雪夾雜新鮮鬆木的味道。

她扭捏地想了想,莫名有點不好意思。

陸望咳了聲,她一驚才發現自己臉上掛著傻笑,她立刻抿唇裝作鎮靜。

陸望靠回椅背正含笑看著她:“給你預約了明天下午去醫院檢查,康複了就去讀書,陸家從不養閑人。”

“……”

何秓收回這副花癡嘴臉,真是昏了頭了,這家夥根本就是看她在家鹹魚嫌特別礙眼!

原本滿足的快樂,一下跌進穀底。

吃到嘴裏的牛肉都變得索然無味,她擰眉瞪向對麵:“你怎麽老是煞風景啊,怪不得一大把年紀還是單身。”

究竟是誰擋了那群桃花?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反駁方式。

陸望微微一笑:“我有未婚妻。”

深夜的吵鬧消散,最後要上學這件事就變成迫在眉睫的日程。

太陽透過玻璃,曬得人懶洋洋。她艱難的爬出被窩,舒服地伸懶腰。

第二天比想象中還要折磨,因為陸望下午有緊急會議,她大清早就被帶去做完檢查,當天下午就被趕到學校上課。

好日子,這不就到頭了。

半禿的商法課老師,叫幾位同學上去演繹典型案例,再由在座的同學討論正反方,進行課堂互動。

她撐著下巴看已經落下大半課程,即便時不時跟著大家笑出聲,實則完全聽天書一樣。

每個字都認識,但組織在一起,真是一句也聽不懂。

蘇梨花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段時間跟你在網上聊也聊不清楚,你死活不肯說請假去做什麽。”

何秓假模假樣做筆記:“因為這事兒吧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她壓低聲音八卦,“學校論壇有人匿名蓋樓說你是被富二代包養,打胎傷身休養去了。”

何秓一拍桌子,瞌睡都醒了。

“這他爺爺的是誰造的謠?哪個帖子?我得看看!”

蘇梨花本要勸她,不要激動,可何秓說得氣憤極了。

表現得卻是,特興奮地點開論壇,幾乎不用找,搜索她的名字最高的一則話題就是法院備選係花墮落的人生。

匿名人有頭有尾的分析,開頭就放了張偷拍的照片,角度極其刁鑽,高糊程度堪比狗仔爆料的娛樂圈緋聞照。

她依稀辨認出來那張照片到底是怎麽回事,其實就是有次吃麵,人太多坐不下,老板就給她放了條小板凳在店門口,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大家都是學生。

就端著油潑麵,這麽吃了。

匿名人放了這張照片,後麵就在扒何秓身上各種名牌貨,但經常去吃路邊攤。

隻有可能是別人送的,不然一個富家女怎麽可能這麽不拘小節,盡往大排檔小攤販上湊。

一頭兒分析下來,還有不少人爆料。

【別說,我,本人就親眼目睹她專門在周末搭私家豪車出去。】

【何止啊,我有個親戚認識她,在夜總會看見過她,而且說她其實有好幾個金主爸爸。】

【嗬嗬,這年頭什麽阿貓阿狗都想裝名媛。】

【不是吧阿sir!我還挺吃她的顏,沒想到私下裏這麽亂……】

【笑死,上回在小吃街我也看到她跟著一個中年男人。】

【哇——你說S市人不騙S市人!】

【騙你幹什麽?就是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反正挺高的,一個背影。】

【……】

何秓刷完,立刻看自己手腕上的鏈子。

“原來都這麽貴啊……”她平時也沒注意過,隻是想著在老宅拿過來的東西能用就用,衣服還能勉強認出牌子,項鏈首飾類完全不在行,“原來我身上還有這麽多故事啊。”

小吃街的東西那麽好吃,她習慣就近選擇。

何秓立刻截了張圖,這個得留著,以後老了還有炫耀當年也是校園緋聞對象的資本。

蘇梨花看她沒點生氣的意思,也沒有惱羞成怒,又湊過去問:“你是承受不住打擊瘋了嗎?”

“沒。”

她歎了口氣,怕蘇梨花也誤會,索性攤牌:“我之前是不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

“嗯咯。”

“那回我失足摔下樓,按照情況看,至少快三層樓高了吧。”何秓瞧著蘇梨花變了臉色,這小妞嚇著了她又放緩語氣繼續說,“就回家傷筋動骨一百天嗎,休養了一段時間而已。”

蘇梨花抓著她的胳膊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天哪!所以你這次也是去休養了?”

“嗯咯。”何秓老實交代,“上回腦子裏還有淤血,壓迫視神經,我就瞎了段時間索性在家繼續休息康複了才回來上學。”

蘇梨花從最初探知八卦,到現在一臉同情:“真是有夠拚的,這才過去多久就來上學。”

她不禁咂舌搖頭,這家夥也太慘了吧!而且誰會這麽連續倒黴啊身體受傷就算了還被傳謠言,換做是她,這些傷非得休學大半年玩夠本再說。

她們當室友雖然時間不長,可依照她看人的目光,何秓光長了張禍害美豔臉,實際上啥也不是,整天就會看番畫畫私生活寡淡無味。

她本就隻是想給何秓提個醒而已,沒成料到背後真相是這種情況。

何秓並沒有多在意,隻跟她咬耳朵:“你別說出去哈,至少現在還不行。”

何秓沒有全部告訴她發生了什麽事,案子沒查清前,多拉一個人進來,就要多承擔一份危險,對彼此來說都不公平。

但她並未說假話,大致情況確實就是這樣。

“我沒事拿這些出去說幹嘛?”

蘇梨花翻了個白眼:“不說這些了,換換心情,運動會就要開場了我雖然不知道你多久回來,但之前答應給你留名額我還留著呢。”

何秓心心念念那巨額獎金,立馬來了精神道:“我要報名!”

“但是吧,有個壞消息。你來得實在太晚了,我總不能都占名額,所以隻剩下扔標槍和長跑3000米。”

扔標槍她大概是被標槍扔出去的那個,手臂完全沒有那樣爆發的力量,就算現在開始練習也一點輸贏懸念都沒有。

但是吧,不管長跑還是短跑,起碼她兩條腿還是能跑跑的。

陸望公寓裏還有健身設備,跑步機也有,再不濟可以跟著他一起在樓下跑。

何秓認真地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決定好:“我選擇長跑。”

鈴聲一到,一些學生湧到講台拖住教授詢問問題。

何秓低調地收拾好東西,往肩上一背,就從後門離開。

提包肩帶被扯住,她朝後一看,是蘇梨花。

“怎麽了?”

“現在回宿舍太早了點吧?你回去就看漫畫書,不如我們去外邊聚聚,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清吧哦。”

何秓苦笑:“我暫時就不回宿舍了,就是你知道的,我情況還不穩定在家方便些。”

蘇梨花撓了撓後腦勺,笑道:“也是,那你好好休息,帖子的事我看看怎麽解決,口舌是非最容易生麻煩。”

何秓心裏一暖,蘇梨花是真的對她很好。

她讓人不要在意:“要是不好解決,就別勉強,左右也不過是一堆謠言。”

到學校正門,下午的大課不算慢,現在的時間還早。

她沒有立馬聯係司機大叔來接,而是踢著路邊的石頭,找人少的方向走。